王丙走在前面,丁小乙跟在后面。他们身后跟着数十名杀手帮帮众。安情骑在唯一一匹马上,没有被捆绑,也没有被封住穴道。王丙相信她不敢跑,也跑不掉。安情茫然地看着周围,无心无力逃脱。跟着这群人下了武当山,是离伊胜雪更近了,还是更远了呢?他在哪里?一定在焦急地寻找着自己吧。安情就这样一直想着,昏昏沉沉地想着。马被几个人轮流牵着,夹杂在人群中,沿着山路,一路向下。
  山路上,出现了一个老者,正站在狭窄的山路中间,恰好挡住了王丙等人的去路。老者将双手背在身后,侧身看着身边的一棵松树以及树下的巨石,似乎没有发现王丙这一群人的到来。松树上没有异物,但巨石上刻着几个大字——玄黄刀诛杀于小雪!
  “哦?”王丙站住脚步,将手一抬,身后数十人也跟着停住了步伐。王丙示意丁小乙过去打个招呼。
  丁小乙走上前,上下打量着老者。老者有七十开外的年纪,头发稀少却多黑少白,五短身材,微微驼背,满脸皱褶,朝向丁小乙一侧的右腮上有一颗拇指指甲大小的红痣,格外显眼。老者好像根本没有发现丁小乙,仍然自顾自地看着松树和石头。
  丁小乙咳嗽了一声,“老先生,能借个过吗?”
  “啊。”老者侧了侧头,好像刚刚发现丁小乙的存在。丁小乙不禁心生气愤。
  “老先生,请挪挪步,我们要下山。”
  老者点了点头,“小伙子,帮我看看,这石头上写着什么?”
  丁小乙皱了皱眉头,耐着性子把目光移向巨石,不禁一愣。
  “写着什么啊?”老者追问着。
  丁小乙回头看向王丙,一字字道,“玄黄刀诛杀于小雪!”
  王丙等人听闻,也吃了一惊。
  老者又点了点头,“快到惊蛰了吧?”
  丁小乙慢慢瞪大眼睛,感到后背阵阵发凉,结结巴巴道,“啊——还有——两天……”
  “玄黄刀又要杀人嗜血了。”老者说完,侧头看向丁小乙,阴测测地一笑。丁小乙倒吸了一口凉气,向后倒退数步,一直退到王丙身边。
  王丙没有理会丁小乙,向前走了几步,仔细看着老者,并不认识。
  老者扭过身,看着王丙,目光落在王丙背在背上的玄黄刀所露出的刀柄上。
  王丙沉默半晌,“老先生能否让个路,我们这群人好下山。”
  “这么晚,你们这么多人,从武当山上下来,有什么事吧?”老者说着,向后看去,正看到人群中骑在马背上的安情。
  王丙面色阴沉,“这与你无关。”
  老者一笑,笑得特别慢,直到张开嘴,露出满口黄牙,才结束,“哈,你背后背的是玄黄刀吗?”
  王丙感到一股杀气冲撞而来,不禁后退了半步,挺了挺身,“是。”
  老者面带笑容,不停地点头,“我也想要玄黄刀。”说着,他指了指石头和松树,“我那四个徒弟没出息,刀没抢着,还丢了性命,你说是不是活该?”
  王丙目光闪烁,表情严肃,“生死有命。”他轻声说着,不禁想起小雪时被玄黄刀诛杀于武当山的幽冥四煞。此人称幽冥四煞为徒弟,那他就是冷先生?!王丙到此处,心头随之一颤。
  “说得好,这是我听到的最有人情味的回答。”老者说着,伸手指指了指王丙身后的刀,“把刀给我,你们好走。”
  王丙皱了皱眉头,迟疑片刻,从背后取下刀,伸手递给老者。老者单手接过,低下头从刀尖看到刀柄,而后抬头看着王丙的脸,“没有一点不舍,真是奇怪。”
  王丙默不作声,向后退了几步,“老先生,请让路吧。”
  老者又把目光投向安情,而后简单看了看王丙身后的帮众,“听说玄黄刀刀柄里有宫白刃所写的六路凌空手心得手记?”
  老者目光犀利,直直地盯着王丙。王丙下意识地避开,点了一下头,“有。”
  “咔嚓!”
  众人不约而同地眨了一下眼。再看玄黄刀的刀柄已被老者单手捏碎成数块。在场众人无不为老者这手功夫而惊诧。
  老者低头看了看掌中的碎木,将刀与裂碎的刀柄一并扔在地上,“那这把就是假的喽。”
  王丙目光如炬,回身从身旁人手中抢过一把单刀,“欺人太甚!”
  老者淡淡一笑,“无故加之而怒,也算是人之常情。”
  王丙手持单刀,不再做声,跟身进步,抡刀便砍。老者嘿嘿一笑,一个转身,闪过刀的同时,转到了王丙的身后。王丙劈了个空,顾盼之间不见其人,暗叫不好,随即纵身前行,跃出数步,未等站稳即回身观看。只见老者站在王丙之前所站之处,抿嘴一笑,“功夫不错。”
  王丙眉头紧锁。只这一招,他便明白自己不是对面这个老者的对手,但如此情形,别无他法,只能全力应战。王丙想到此,抖擞精神,抡刀再次袭向老者。
  来来往往,王丙连进了十余招,皆被老者轻松化解。而老者未攻一招。王丙的额头已经浸出汗珠。
  王丙又砍了十余刀,突感胸膛一阵剧痛,“哎呀”一声,身体向后跌出,摔倒在地。未等王丙再有所反应,老者已经来到他的近前,张开五指一把抓住了他的脖子。王丙张开嘴,发不出半点声音。
  老者单手掐着王丙的脖子,面沉似水,“白衣人在哪?玄黄刀在哪?”
  丁小乙见王丙被制,把手一挥,“兄弟们,救帮主!”众人闻声,各执兵刃,一拥而上。
  老者用余光一扫,摇了摇头,“真麻烦,他们是救你还是害你呢?”话音未落,老者一把掠下王丙手中的刀,只一挥,王丙右臂便齐根被斩断。鲜血迸溅,王丙惨叫不止。
  杀手帮帮众见状,望而却步,不寒而栗。就在众人停住脚步的瞬间,老者持刀在手,跃入人群,旋转身躯,刀随人转,只一眨眼间,便砍翻数人,倒地者皆被一刀毙命。
  生者惊呼连连,四散逃奔。
  安情骑在马上惊得目瞪口呆。突然,她身体猛地向后一仰,下意识地抓紧缰绳,才没有从马上跌落。胯下马四蹄蹬开,向山下狂奔而去。马受惊了!
  马奔得飞快。吹过的风化作了一只手,拍打着安情的脸颊,撕扯着她的秀发。安情无暇顾它,只尽力伏身在马背上,竭尽全力抓紧缰绳。恐惧,无法抵挡的恐惧将她推向崩溃的边缘。
  巨石。巨石后是山崖。惊马载着安情,奔向巨石。
  安情在风中勉强睁开眼,惊叫不止。
  惊马跃起,千钧一发!
  惊马跃过巨石,四蹄蹬空,垂直坠落。那一刻,安情感到心脏跳动得前所未有的激烈,却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安情闭上眼,不能自控地,不能自止地失声大叫。声音响彻山谷。
  心向下,沉!身体却停在半空。安情猛地睁开眼,叫声嘎然而止。只停了一瞬,安情的身体便被一只手提起,提上悬崖。
  安情坐在悬崖边,靠在巨石上,呼呼地喘着粗气,眼睛直视,一时间竟难以辨人识物。
  一个老者背着手站在悬崖边,气息略显急促。
  那老者就是刚才挡路的餐骨嗜血冷先生。
  冷先生慢慢走近安情,蹲下身,看着她苍白的脸,“吓坏了吧?”
  安情两眼茫然地看着冷先生,面无表情。
  “你知道白衣人在哪,玄黄刀在哪,是吗?”
  安情眨着眼睛,张开嘴“啊啊”连声。她用手指指了指自己的嘴和耳朵,接着,不停地摇动着双手。
  冷先生一愣,仔细地打量着安情,看了半晌,点了点头,“真的是又聋又哑。如此看来,白衣人会带着玄黄刀来找你喽。”冷先生说着,脸上露出笑容。这笑容令人毛骨悚然。
  惊蛰。
  《月令七十二候集解》曰:“二月节……万物出乎震,震为雷,故曰惊蛰,是蛰虫惊而出走矣。”
  雨细风斜,雷声隐隐未大发。这惊得起蛰虫的春雷,即便再大些声响,也惊不起幽幽亡魂。
  逝者不归。
  铜源号掌柜骆风站在雨里,看着四个随从把赵初赵末两兄弟的尸身掩埋好,简单堆起一个小坟头。他向新坟鞠了三个躬,平静说道,“二位师弟走好,师兄会找到凶手,为你们报仇的。”
  双子门掌门龙头老太奚红叶召唤天下门人弟子赶往大西北双子门总舵。意欲何为,无人知晓。作为双子门弟子,骆风当然接到了通知。
  骆风和其弟骆雨是双子门的首批弟子,且是带艺投师。他们跟随奚红叶学艺五载,倍受奚红叶赏识,深得其真传,师徒之情甚深。如今,骆雨已病逝,不能前往。骆风接到通知,不敢怠慢,暂关了铜源号,带了四个随从,起身赶往大西北。
  主仆五人途经一家客栈,发现赵氏兄弟的首级和血字。骆风一眼认出死者乃是曾经一起拜师学艺的赵初和赵末,便立即吩咐随从将二人首级摘下,寻找到尸身,一并择地埋葬。
  玄黄刀的名号,武林中已无人不知。其锋之利,其所藏物品之珍贵,也是让江湖人士垂涎欲滴,无人不想据为己有。而那持刀的白衣人更是在江湖上赚足了名声。白衣人曾经持玄黄刀大闹骆风的铜源号,杀了赌徒唐言。玄黄刀的威力以及白衣人的武功,骆风见过一斑。只是,赵氏兄弟何时何因得罪了白衣人,骆风便不得而知。不过,要说一定是白衣人杀了赵氏兄弟,未免过于武断。骆风站在坟前细细思量。是正逢节气,偶遇赵氏兄弟,借其血为玄黄刀升华,还是持玄黄刀者已经瞄准了双子门?细雨微凉,把骆风的头发,脸庞和衣衫慢慢打湿。
  “啊!”“啊!”“啊!”“啊!”
  铜环声响,四声惨叫。
  骆风猛然回身,见四个随从皆已倒在血泊之中,一柄玄黄刀正向他的胸膛刺来,势猛速迅!骆风把身体奋力向左抛出,躲过一刀,未等站稳脚跟,拔出兵刃,来者跟身进步展开了猛烈攻势。
  骆风无暇拔刀,只得专注防守与躲闪。来往之间,他认出了持刀者——曾经在奚红叶门下与他共同学艺的白发欧飞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