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善当不禁点起头来,看着欧公冶道,“原来如此。不过,老先生真是聪明,就凭我会六路凌空手便能推断出我是宫孝,佩服佩服。”
欧公冶摇头笑道,“人活得久,听到的故事就多,可能就会更容易地猜对一些事情,仅此而已,不足为奇。”
“那老先生都听过什么样的故事呢?”吕善当颇有兴趣地问道。
欧公冶把目光放远,慢慢道,“我听说宫家的凌空手对使用者手指的灵活度要求很高,所以——”他说着看向吕善当,“你经常打算盘,也很喜欢打算盘。是在锻炼手指的灵活度,对吧?”
吕善当目不转睛地看着欧公冶,表情严肃,轻点了一下头,未置一词。
“我还听说,六路凌空手的妙处在于招与招之间的搭配组合,所以一个善用凌空手的人记忆力肯定会不错。而吕掌柜能记得住每一个在你酒馆里喝酒的人每天所喝酒的数量,如此记忆力,非一般人能及。此外,在我看来,吕掌柜之所以要设定来此酒馆者每人每天喝酒量不能超过六壶这条规矩,是因为你想借此锻炼你的记忆力,以便能更游刃有余地驾驭六路凌空手!”
吕善当听着欧公冶的话,惊讶不已。欧公冶把吕善当一举一动的目的看得明明白白。
在油然而生的钦佩之情左右下,吕善当对待欧公冶的态度完全发生了转变。他尽消敌意甚至略带温和地向欧公冶问道,“老先生应不单单是为了揭穿我身份而来吧?”
欧公冶哈哈一笑,问道,“你隐姓埋名这么多年,不是为了报杀父之仇吗?”
“不错。”
“我是来帮你报仇的。”
吕善当双手抱拳,向欧公冶施礼道,“老先生,宫孝的大仇已报,世上便不再有宫孝。”
欧公冶毫无惊讶之色,淡淡道,“是伊胜雪告诉你,当年暗算你父亲宫白刃的人是陈长年和他的四个弟子,金步武,华犹明,康且生和杜顺先吗?”
吕善当瞪大眼睛看向欧公冶。他想不到对面这个老者竟然知道这么多事!
欧公冶看着面现惊讶的吕善当,等待着他的回答。
“是。”吕善当的回答很轻。
“他还告诉了你什么?”欧公冶的目光忽然变得锐利起来。
吕善当摇了摇头。
“他没有跟你说一些关于玄黄刀的事情?”
吕善当看着欧公冶,脸上闪过一抹恍然大悟的神情,冷冷问道,“莫非老先生就是那个铸刀人?”
欧公冶的脸色慢慢阴沉下来,重重点了一下头。
“我父亲从来没写过什么凌空手的心得手记,你为什么要编造玄黄刀的刀柄里藏有手记的消息?!”吕善当的语气中带着明显的责怪与厌恶。
欧公冶看着吕善当,嘴唇紧闭,若有所思。
吕善当继续道,“还有,你为什么要散布曾经持刀的白衣人可能是我宫孝这则谣言?!”他紧紧盯着欧公冶,似乎在等待欧公冶一声认错。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欧公冶迎着吕善当的目光,一字字道,“因为我想引出杀你父亲的真正凶手!”
“什么?!”吕善当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欧公冶的嘴角露出一抹得意,但被他立即收敛隐去。吕善当并没有注意到欧公冶脸上那转瞬即逝的表情。
“你觉得凭陈长年加上他四个徒弟,会致响当当一届刀主,堂堂京都大侠宫白刃于死地吗?”欧公冶加重了语气,有意引导着吕善当的想法。
吕善当低下头,轻轻摇动着脑袋,喃喃道,“当时,我父亲喝醉了——”
“宫孝,我告诉你,你父亲被杀时,我在场!”
吕善当猛地抬起头,看向欧公冶。
“我是一个不懂武功的过路人,所以你不要怪我没有出手相救。”
“你看到了什么?!”吕善当并没有理会欧公冶的话,只是急切地询问道。
“围攻你父亲宫白刃者,一共是五个人。”
“五个?”
“除了陈长年和他的四个徒弟,还有一个女的。”
“谁?”
“双子门掌门,龙头老太奚红叶!”
吕善当大惊失色。他慢慢把目光从欧公冶脸上移开,手摸着下巴沉,陷入了沉思。
欧公冶仍然盯着吕善当,观察着他的表情。
“可我据我所知,奚红叶与陈长年——”
未等吕善当说完,欧公冶即开口道,“当时,宫大侠用六路凌空手夺下了陈长年以及他四个徒弟的兵刃。可就在这时,奚红叶持龙头杖从背后袭击了宫白刃。宫白刃躲闪不及,被打得口吐鲜血,摔倒在地。陈长年等人拾起兵刃将宫白刃刺成重伤。如果没有奚红叶,宫白刃不可能落得那般下场。后来,伊胜雪偶然赶到,惊走了陈长年等人。伊胜雪救走了宫白刃,可宫白刃终因伤势过重,不治身亡——这些事情,伊胜雪应该跟你讲过了。”欧公冶一直看着店门,一副遥想当年的神情。
吕善当长长呼出一口气,恨恨道,“原来奚红叶也是杀我父亲的凶手。”
欧公冶眯缝着眼睛,不停地点着头。
“那么老先生散布刀柄中藏有心得手记,持刀者可能是宫孝,宫孝欲持玄黄刀报仇这些的消息是为了引出奚红叶?”
“确切说来,是为了让奚红叶去找白衣人,然后借白衣人之手杀掉奚红叶。”
“你与奚红叶有仇?”吕善当向欧公冶问道。
“她杀了我的一个儿子!”
“哦?”吕善当看着欧公冶,以为他会说起一段旧事。可欧公冶并没有继续说下去。他微合双眼,不再做声。
吕善当点了点头,略加思索后道,“老先生来找我的目的是——”
欧公冶微微笑道,“我本来依仗伊胜雪替我报仇,可他死了。后来,我偶然获知宫孝还在这世上——”说道此处,他满眼期待地看着吕善当。
吕善当挺直腰身道,“宫孝想报杀父之仇。”
“老朽想报杀子之仇!”欧公冶向吕善当抱拳正色道,“宫少侠,老朽不通武学,但打造了一把上好的玄黄刀,愿赠与少侠,劳少侠代我报仇!”
吕善当抱拳还礼道,“多谢老先生!”
“好。宫少侠,老朽之子欧飞羽现在嵩山,他知道双子门总舵的位置。我们父子愿意与少侠同去。愿我们能合力诛杀奚红叶,为死者报仇!”
吕善当目光闪烁,频频点头。
欧公冶站起身,背着手向店门走去。因久坐未动,他的步履略显蹒跚。
“老先生,我们何时动身?”
欧公冶并没有回头,轻声答道,“两天之后,我来找你。”
吕善当未再搭言,一直看着欧公冶开门而出。他站在原地,慢慢攥紧了拳头。
欧公冶走出小酒馆,在长街上缓步前行。夜风拂面,他的脸上溢满了得意。
次日,吕善当通知多胜等伙计们,他要出趟远门办些小事,小酒馆暂时关门几日。他又给伙计们发放了些钱财。
伙计多胜恋恋不舍,试探着询问吕善当去办何事,吕善当只是笑着应付几句,并未言明。多胜闷闷不乐地离去。
欧公冶如期而至。
二人各骑一匹马,于夜启程,先赶奔嵩山,去寻欧飞羽。
欧飞羽将冷先生的尸体以及用过的玄黄刀一并就地掩埋。而后,他挖出之前埋于地下的四把玄黄刀,放入行囊,动身去另寻安身之地。
欧公冶嘱咐欧飞羽在嵩山等候他的到来,可他至今未到。欧飞羽虽是心急如焚,但又无可奈何,只能继续留在嵩山少林。
欧飞羽思考着下一步计划,他决定将玄黄刀再次送往少林寺。
星月照少林。寺院中一片静谧。静谧中夹杂着萧条与悲凉。
夜已深,善云仍毫无倦意,禅房中,灯火未熄。
欧飞羽伏身在屋顶,观察良久之后,将手中玄黄刀刀尖向下投掷出去。
“夺”一声,玄黄刀插进了禅房门前的青石地面中。铜环相撞,响声清脆。
善云闻声,一挥衣袖,一股劲风吹灭了桌上的灯火,屋中瞬间漆黑一片。他飘身来到屋门前,探掌轻推屋门,屋门缓缓而开。善云藏身在门旁,屏息凝神,聚拢目光向外观瞧。一柄玄黄刀映入眼帘。
善云大吃一惊,侧耳向院中倾听。院中声息皆无。
欧飞羽依旧伏身在屋顶,默默向庭院中观看着。
善云一跃而出,落身在庭院中央,拉开架势,四下观瞧。一番寻视后,善云走到玄黄刀旁。他犹豫片刻,上前单手握住刀柄,稍一用力,将玄黄刀从地面中拔出。善云一手握刀柄,另一只手托刀身,借星月光亮细细观看。刀身之上二十四枚铜环中,二十枚鲜红,四枚金黄。
人影晃动。
善云猛一抬头,只见五步之外站立一人。来者一身青衣,轻纱照面。
善云轻“哦”了一声,立即摆开架势,严阵以待。
未等善云发问,来者率先发招,摆动双掌,直袭善云。善云舞动玄黄刀,与来者斗在一处。
六路凌空手!
善云与藏在屋顶上的欧飞羽几乎同时认出了来者的招法,皆是大吃一惊!
来者手法极快,只一眨眼间便将善云手中的玄黄刀夺去。他持刀在手,并未再进招,而是退身向后,向意欲进攻的善云扬手制止道,“大师且慢!”
善云止住脚步,收住招式,不解其意。
来者道,“在下只为取刀而来,无意祸害少林,望大师不要拦挡。”说罢,他拔地而起,跃上屋顶,跑向远方。
善云站在原地,未动身追赶。忽然,他看见一道黑影自他的禅房屋顶跃起,紧追夺刀者而去。
“哦!还有帮手。”善云喃喃自语道。可是,谁送来了玄黄刀呢?他举目四顾,眉头紧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