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乾朝,男子满十八岁可参加科考,女子须满十六年岁。今朝皇后虽然定了女子可参加科考的规矩,但其选拔很是严格,所以朝中大多还是男子为官。因了此,白悦兮自小去学堂只是为了与好命玩耍,根本无心读书,反倒颇爱音律,整天缠着学堂的乐师教她弹琴唱曲。


那个乐师我是见过几面的,也是好命刚进学堂那两年,他一个人我放下不下,总是把他送去了才上山。印象中那人总是穿一袭白衣,干净得一尘不染,脸也是白白净净的,俊秀得很。白悦兮说那乐师几乎不曾说话,每日便是端正坐下,或者弹琴或者吹笛,生生拉了距离,让人觉得他很遥远,仿佛不似这个世界的人般。


我想,那样的一个人,定是有很多故事的。“姐,我回来了!”耳畔有声音炸开,是好命下学回来。我止了思绪看去,见只有他一人,开口问,“怎的只有你一个?”自好命上学起,白悦兮近乎每天都和好命一块回我家,总是赖着吃了晚饭才走。


好命自然懂我的话,撇了撇嘴道,“她回家了,说是默书哥明日启程上京赴考,一家人为他饯行呢。”明日?这么快?我还未与他做道别。我微怔的表情落入好命眼里,他试探地问,“姐,你要不要明天去送送默书哥?”似触动了心底最不愿让人看透的秘密,我本能摇头拒绝,“不用了,有他家那么一大家子人便够了。”


好命还想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是换了话题,“对了,今天上课洛风老师吐血了,鲜红的血在他的白衣上晕开一大片,可吓坏了人呢。”“什么?洛风老师吐血了?怎么回事?”我急忙问,也无心再想默书的事。“不知道,我有每日把你配的药给他。”


好命摇头道。洛风便是学堂的乐师。“难道是他没有按时吃药?那现在他怎么样了?有没有事?”鲜红的血晕染他的白衣,我也就见过一次,那时的他嘴角尚留残血,脸色苍白如纸,无端惹人心疼。


每日坚持上山采药,除了为爹,心中也是存了个执念:尽一切努力治好他的病。五年来他都好好的,今日突然发病吐血,不会出什么事吧。好命轻拍着我的手背安抚,“他没事,现在很好。


你知道的,村头那杜大夫总怕自己儿子有什么不测,每天都让二胖带一颗保命丸在身,二胖把那颗药给洛风老师吃了,他恢复了半晌总算无碍。”杜大夫的医术在整个平安镇都小有名气,他制作的保命丸自然是好的。如此我放下心来。


欲再开口,一道天蓝色身影闯进了视线。“好运。”白默书在我跟前站定,唤了一声。


还没等我有所思考,紧随其后又跑来两人。“你个不肖子,天天就知道往佟家跑,这里穷得叮当响,有什么好的,快给我回去!”拼着嗓子吼出这一番话的,正是由白悦兮掺扶着急步追来的白记米粮店老板。白默书不耐皱眉,“爹你说的什么话,当年可是佟家救了你儿子的命,你不知恩图报便算了,如今怎能如此看轻佟家?”白悦兮看着自家爹爹怒气暴涨的脸,忙拍着他的胸口劝,“爹呀,哥哥这话虽然说得难听了,却也是实在话,怎么说,佟好运也算哥哥的救命恩人,哥哥要她陪同一道上京赴考也没什么不可的。”


原来,是这么回事。我知晓白悦兮是故意说于我听,脑子一转我出声道,“伯父,上京赴考对您,对默书都是极重要的事,自然该挑选个细心周全之人陪同前去,好运自认担不起,怕出了什么漏子。”果然,白老板的神色登时缓了下来,语气也立刻变得和蔼有加。


“好运,你这话可是说到我这老头子心里了,我对你家并不曾存什么私心,只是这科考,它确是人生的大事,默书这样…”“爹,有些事我可以听您的,有些事我却只想自己做决定,我说了,我想要好运陪我上京赴考。这件事,是我和好运两个人的事,我只想她能同意,别人的意思,包括您,我恐怕无法一一顾及了。”白默书打断他爹的话,语气坚定道。


这样坚持且强硬的白默书,我是第一次见,心里不禁生出一种陌生却令人惊喜的情绪。所以当他直盯我的眼,一字一顿问道,好运你可愿意跟我走时,我竟鬼使神差地点了头。白老板又惊又怒,恨不得生吞活剥了我。


白悦兮拽紧他好生安慰,“爹你先别生气,气坏了身子可只是给自己添不痛快,哥哥的性子你又不是不了解,平时什么都听你的,可一旦自己决定了什么事,那便是八头牛都拉不回来的。再说了,哥哥都已经十八了,你就让他作一回主怎么了,这样才是我白家男人嘛。”宝贝女儿如此一说,好像确实没必要那么气了。


白老板又缓了神色,片刻后只听他道,“既然这样,那好运,我就把我这儿子交给你了,你家里自不必担心,我会替你照料妥贴。”得到白老板的同意,白默书似狠狠舒了口气,含了满满笑意看着我。我避开他的目光,瞥见白悦兮一脸的得意,仿若在说,看,还是我这个女儿厉害吧。


我冲她咧嘴一笑,算是回应。这十年的朋友总算没有白做,白悦兮的心还是向着我的。但她出口的下一句话直接把我心底冒出的些许欣喜感动击了个粉碎。


“爹呀,好运毕竟是女儿身,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女儿觉得还是让她扮成哥哥的书僮吧。”我、好命、默书皆想晕倒,敢情她是想着在这儿“算计”我呢。事情顺利解决,满心挫败加不甘的白老板领着心满意足的默书和奸计得逞的白悦兮一道离开,我和好命目送他们走远,好命突地对我道,“姐,我帮你收拾东西吧。”


只此一句,我却猛地感受到了来自离别的不舍和悲凉。转身的瞬间,我有看见爹娘那屋的粗布帘子动了一角,不用想也知道定是娘偷趴在门边听我们说话了。那么,她自然也知晓了。


她肯定不会有什么意见的,因为这是白老爷和白少爷的意思,但舍不得总是有的,所以她才无法面对我吧。夜色不觉降临,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睡,不得已披了件衣服悄步踱出屋,出了自己的屋子便听见一阵刻意压低的哭声传来,接着响起爹沉叹的声音,“有什么好哭的,好运能出去见见世面也是顶好的事儿,这些年她日日伺候咱们两个,也该有自己的路要走。默书那孩子沉稳踏实,定会把好运照顾好,这你倒是可以放心的,就少哭些吧,让好运听见了又该难受了。”


“你说的这些我如何不知,不过是一想到她从未出过远门,一路上也不知道会遭遇什么事,我的心里就难过。”娘夹着啜饮的细微声。爹沉默半晌,接着劝,“儿孙自有儿孙福,好运那孩子从小就精灵懂事,不会有事的,你且安心吧。


在好运心里,咱们把咱这把不中用的老骨头管好,便是替她省心了。”我的爹爹,仅管他不曾给予我享之不尽的财富,甚至我们的家是如此贫穷,但他却给了我无尽的精神支撑,坚强、淡然、包容,我的所有品质皆是他言传身教。而娘亲,她在家庭重担的打磨下依然无私地为我和弟弟付出。


今生在世,他们是与我血脉相连的最亲最敬的父母呵。满心感动潜回自己屋中,另一张小床上睡的好命坐起身在等我,我没说话直看着他,过了一会他说,“姐,出门在外,你要一切小心,万事安好。”有柔软的月光透过窗户洒进来,点点耀亮了好命的小脸,他的表情甚是郑重,似不属于一个十二岁孩子的。


我心下一暖,同样郑重点了点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