默书担心了个正着,与几十个男子同住,我的确遇到了很多的不便,但尚都能克服,苦的是姜枫每日集兵训练,十来斤重的大刀需拎起放下,还得摆出各种杀敌姿势,我都快被累垮了。全军上下无不知晓有这么个士兵,身量瘦小似女子,力气亦小,纷纷嘲笑打趣。姜枫自然心疼,百般找了名目欲把我调到他跟前服侍,我坚持拒绝,他也只好作罢,不过多半时日都会唤我进去向他汇报“军情”。
这日姜枫照例将我唤进他温暖如春的帐中,他伏于案桌研究兵书,我则坐在下方的椅子饮茶看“闲书”《史记》。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打破帐内的静谧。“姜枫,好久不见。”
来人一点也不害怕,摘下面巾微微笑道。我被吓了一大跳,忙走到姜枫身边。整个营地时刻有哨兵巡逻,帐外又有重兵把守,他怎能悄无声息地进来?而且,听他的语气,竟似认识姜枫,还认识了很长时间?姜枫已放下兵书抬头,打量了几眼后亦笑,“是呢,真是好久不见。”
说着他起身走向下方,边招呼来人坐边对我道,“若蝶,沏壶‘松尖阳雪’来。”我无言点头,悄步退下,待托着茶盘欲再进帐时,我听他们二人正说到了自己,便止了步静听。“我虽不复年轻,记性却还没差到这般地步,你且好好说上一说你这远方表妹是哪家亲戚的?”我的心不由一紧。
帐中亦是沉默,良久才有声音响起,听起来令人温暖且动容。“你呀,老奸巨滑,什么都瞒你不过,怎么说呢,即便她从前不是,现在确确实实是了,不只表妹,是比那还要亲厚许多的知己。铁托,你知道吗,除了皇姐,她是我在这世上想要保护的第二个女人,只要我在一天,任谁也不许伤了她们。”
“傻子,你自幼便是个傻子!”那个名唤“铁托”的来人似嗔似怨,却饱含心疼与无奈。可不是傻子么!我握紧逐渐染了寒意的托盘,心底却一片暖洋洋。听到脚步声,那人迅速换了话题,“这些年你过的可好?宁瑶长公主还有姜楠呢?”姜楠?可是洛风的本名?“你看我现在这般,像过得不好么?只是怎么样的好才是‘好’呢,皇姐即便不做长公主,亦贵为今朝皇后,该是更好的,至于阿生…”姜枫荒凉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竟不知他现如今如何了。”
“王爷,…公子,请用茶。”眼前之人约摸三十来岁,年纪与姜枫相仿,却比其多了几分硬朗豪爽,肤色是西北常见的黑青色,身材亦魁梧高壮,整个硬汉子。不知晓其来路,亦不知其官职,我实在不晓得如何称呼才好,结果从牙缝蹦出了“公子”二字。
那男子倒先乐了,“公子?小丫头,你眼光不错么,好多年没听人这么称呼过我了,哈哈…”我大窘,姜枫也忍不住笑,替我解围道,“若蝶,这位是我的旧识,叫铁托。”他眨了眨眼,状作神秘,“而且他是大元国的将军哦。”大元国?!将军?!真相过于震惊,我一时怔在原地,反应不过来。
“小丫头,我与你家王爷十余年未见,打算畅谈一番,你且去帐外守着吧,一有情况也好及时禀报。”那位大元国的铁托将军一副“与我商量”的表情。你武功这般高强,来无影去无踪,何需我守营?暗暗腹腓,我还是行了礼道,“嗯,奴婢遵命。”
姜枫听到“奴婢”二字眸光一闪,张嘴欲言,我却不打算给他机会,转身离去。“哈哈,很有个性的小丫头,怪不得你这般喜欢了。”身后那铁托将军亮如洪钟的笑声透过凉薄的空气传来,我好气又好笑。
本以为大元乃蛮荒之地,国人必定也骄蛮无礼,看来并非如此。日光已从远处的山头落下,黑暗一点点侵来,边关的天格外黑得早。除了守营巡逻的士兵,其余人大多已进入梦乡,那里可有他们日夜思念的亲人及爱人?我抱紧双臂心绪茫乱地走着,突地感觉肩上多了东西,原来是默书将一件加绒披风加于我身。
瘦小的身躯被宽厚的披风裹紧,我只觉心脏都暖和起来。“天凉就早点睡,若要出来就多添点衣服,要是着了凉、生了病看谁管你。”默书嗔道。
自知晓我对古殇的心意,默书与我说话愈来愈不客气,似总带着火药味,我心存愧疚,便处处让着,这倒好,得寸进尺了。思索再三,我决定以沉默进行无声的抗争。默书如何不知我这点小心思,揽过我的肩无奈地笑,“好啦,真是怕了你了,是,我承认你钟情古殇我是吃醋、嫉妒、痛心,可你知道的,这辈子我最大的心愿便是看着你佟好运幸福。”
他脸上的表情那般郑重真诚。我知道,如何不知,满心感动,我顺势靠在他宽阔坚厚的胸膛,听着那一声声温热的心跳。什么都不必说,都懂,我们都懂彼此。
默书搂紧我,伏在我耳边深情道,“你从来都为了别人在活,若是想为自己活,想任性大胆地爱一次,那便去吧。不论遇到何艰难阻碍,我都会为你扫清,毋须担忧害怕。”“白默书你个坏蛋,干嘛搞得我鼻子酸酸的。”
似受了委屈的小女孩般窝在他怀里,我闷闷出声。有友如此,一生何求。默书没有回应我,只紧了紧抱我的手。
就如后来那般,任凭天地肃杀、风寒彻骨,他都不曾放手。甚无睡意,我又折身返回姜枫的营帐,他们二人仍在交谈,我静静听着。“还有那次,几个宫女太监骗我说一起玩捉迷藏,结果我一个人在冷宫呆了近一个钟头,根本没人来找,最后是你,是你找到了我,还塞了个热呼呼的鸡腿给我吃。
当时看着你满脸的气氛与同情,我就在心里默默告诉自己:铁托,这一生不论怎样,他姜枫都是你的朋友。”姜枫也似回到了幼时,笑着合,“我还记得当时皇姐知道此事后勃然大怒,当即严惩了那几个目无主子的奴才。自那以后,你在宫中的日子好过了许多。”
“长公主的恩情我一直铭记于心,得知父皇重病我赶回大元,父皇刚病逝便遭二哥叛变逼宫,平反贼,助四哥登基,等忙完所有事后我才知晓济朝灭亡的消息,十万火急赶去,已然寻不到你们了。”铁托将军的语气里有深深的自责与痛心。“这么多年了,时移势易,你不必为此难过。”
姜枫温声宽慰,“大抵是济朝命数该尽,如今亓萧哥不也将新朝治理得很好么?”铁托将军干咳几声,刻意压低了音道,“那个时候究竟发生了何事,前朝的长公主为何会成为当今皇后,前朝的皇子又怎么成了皇上的弟弟,这些我并不十分清楚,但我不得不提醒的是,别看皇上现在不涉朝政,任由长公主独大,指不定藏着何心思,你万万要小心。”沉默,长时间的沉默。“你说的,我都明白。”
最后姜枫如是说。我能想象得到他说话时脸上一副“了然于心”和“万般皆归于土”的神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