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一路跋涉,逶迤而行,到达天烁城已是四月中旬。手脚无力,全身乏倦,将军务之事抛给默书,我直接回了倨王府,打算先好好睡它个几天几夜。接到我回来的消息,紫苏早早便把屋子里外收拾了个遍,被褥是新换的,屏风是新做的,贵妃榻重漆了下,小几花瓶中的芍药新鲜明艳。
我对她的用心欣慰又感激,却真不知该说些什么,紫苏全懂,坚持要伺候我梳洗。一番下来,身心全然放松,我很快便进入了梦乡,在那里,有爹娘、好命、默书悦兮,有古殇,还有姜枫、洛风。被紫苏唤醒已是次日下午,我竟整整睡了一天一夜。
紫苏边服侍我穿衣边念叨道,“姑娘,皇上今晚宴请百官,说是为庆祝王爷凯旋归来,王爷要你陪着一道进宫呢。现在时辰不早了,你收拾收拾缓上片刻,王爷一会儿过来接你。”我揉揉仍有些发昏的头,“那王爷可否来过?”紫苏点头,“都来了三次,见姑娘睡得香甜,便未打扰。”
说完她突然凑近,冲我眨眼,“姑娘,要我说呢,王爷对你是真真好的没话说,那你对他…?”“你个小丫头,懂什么。”我吃笑,伸手轻敲她的头。紫苏撅嘴状作委屈,“是,我是不懂,可明眼人都看得出王爷对你的上心,是姑娘你自己不去面对,还有大皇子、白侍郎,他们怕是对你都有心思。”
“呦,你倒全看得透。”我笑她,“这个要怎么说呢,我与姜枫并无男女之情,是单纯的知交之谊,与默书亦如是,至于大皇子,嗯哼,就是那样了…”“哈,姑娘你耍赖,就是哪样了?说嘛,快说快说…”灯火通明的御宴厅内,皇上尚未到,众大臣三三两两说着话,相较冷酷寡言的古涉,平和嬉笑的古殇更得大臣们的“推心置腹”。他此时正与几位大臣相聊甚欢,却不时拿眼神瞟我,冲我挤眉弄眼,只惹得我好气又好笑。
姜枫虽平易近人,却因对付一众大臣而使人胆寒,更无人与其交谈。他静静坐于自己的位子,由我添满一杯杯醇香的“桃红夭”。据说浣沙城因其土沃水沛,桃树花开鲜艳,色泽饱满,用来酿“桃红夭”实属佳品。
又听说“桃红夭”之名最先出自前朝宁瑶长公主之口,乃当今圣上与倨王爷的最爱,但御宴上从不曾用,倨王爷是独例的那份。我对那位体弱多疾、温和少语又心思莫深的皇上充满了好奇。正想着,太监特有的尖锐嗓音响彻整个大厅,“皇—上—驾—到—!”众大臣忙噤了声,齐刷刷跪下迎接,“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我跪在姜枫身后,看到他屈膝下跪时的僵硬,亦看见他紧握成拳的手掌。
有两道目光射过来,古殇的眼中有明了、感慨与叹息,古涉的却是一种得意在握的快感。那人的心思,全藏在那张冷若冰霜、生人勿近的脸下了。阴郁难缠的二皇子。
“众卿平身。”皇上的声音平和不失威严。待众人起身站定,他又略带了笑道,“大家无须拘礼,都坐吧。
今日算是家宴,该热闹便热闹起来。”话是这么说,可九五之尊的皇帝真切坐在正上方,不怒自威,谁人敢“热闹”。众人腹诽。
大厅内依旧一片安静。而皇上显然也已习惯了此等情况,仍是笑着说,“平日里办宴总少不了歌舞笙乐助兴,今儿个咱便免了那些俗套,众卿尽管坐稳,吃吃喝喝,畅所欲言。“末了,皇上颇有些意味深长道,“虽说朕身体欠佳,政务处理得不若刚登基那会儿勤勉,却还不是个睁眼瞎,大家尽管说说看。”
如此的话更把众大臣吓了个正着。但总有那么一两个“不怕死”的,寂静无声中,姜枫恬淡的嗓音缓缓响起,“想必皇兄已知晓此次大元进犯,我朝与其是采取了议和政策,不知您可否满意?”皇上拧眉,语气却不恼不怒,“朕正想说这事,此番乃大元有意进犯我边关,皇弟却选择议和,是想昭告天下我堂堂乾朝枉为大国,竟要向蛮夷之邦示好?”什么叫暗藏锋利,如芒在背。我现在是真切体会到了。
这位皇上,明着任由皇后及倨王爷独大,暗里却将他们盯得紧紧,且似满心怨怼,真想不明白,果然是圣意难测。“父皇,且听儿臣一言。”自桐栖城一役,古殇明显对姜枫多了几分亲近,眼下见气氛不对,按捺不住站起身道。
“大元进攻只是个幌子,真正目的乃大元五王爷一党欲置八王爷于万劫不复之地。那日五王爷以桐栖城的百姓要胁我军就范,儿臣看着一个个无辜的百姓在面前倒下,却什么也做不了,真真痛恨自己。父皇,议和是不得已为之,拿一半桐栖城换取边关百姓的二十年安稳升平,儿臣觉得十分值得。”
文武百官皆动容点头,纷纷应和,请求皇上“网开一面”。古涉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只拿眼瞧着身旁站得笔直的古殇,情绪说不清道不明。“既然殇儿如此说,那便是朕考虑不周了。”
良久,皇上叹了一声。古殇及众大臣立马跪地,“微臣不敢,望吾皇恕罪。”皇上也不喊平身,眼神轻飘飘扫过端坐的姜枫,似笑非笑,似怒非怒,“大元的八王爷么,朕有印象的他还只是个小少年,如今都是一国的顶梁支柱了,还真是…”“还真是岁月不饶人,仿佛一眨眼,时间已过去那般久了。”
空旷的大厅攸地响起一道略含淡漠的女音,轻巧接过皇上的话头。望向来人,众大臣皆先是一怔,继而忙齐声高喊,“参见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皇后娘娘?从不在任何宴席出现的皇后娘娘?我满心不可置信,大着胆子微微抬头,终于看清了听闻已久、传奇神秘的皇后。如画上那般,肤若凝脂,眉如远黛,五官精致无暇,没了年少时的纯真烂漫,多了几分犀利沉着,母仪天下之风范自露无遗。
“皇后怎的来了?”皇上眸光闪烁,动了动唇,只问出如此一句。皇后娘娘倾城一笑,天地黯色,“皇弟远赴边关,受寒遭累,我自然该来慰问的。”她是关心他的。
我在心里欣慰地想。姜枫跪在地上,我虽看不见他的表情,却感觉到他的背微微发颤,似是在极力隐忍情绪。悄悄挪到他跟前,我拽了拽他僵直的胳膊,想给他一点力量。
“皇后一向不喜出宴,今日倒万分难得了。”皇上冷了目光,沉声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