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到皇上的宣见是我在御史苑安稳度过了十日后的事。先前的女史官因病辞官,古殇便安排了我,这种小事原本不需经由皇上,可眼下…“圣意难测,你且小心应付。”肖御的脸色亦阴晴不定,送走来宣旨的太监,半晌后他对我道。


我俩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他的担心我没必要怀疑,便点了点头。行至门口,想起什么我转头道,“不许告诉古殇,我自己可以解决的。”皇上着一袭家常孔雀蓝锦袍端坐正中,陪伴身侧的是近来圣宠不衰的淑媛娘娘,我从小到大唯一的朋友—白悦兮。


按规矩行过礼,我恭敬立于下方静候圣言。对于这位心思莫深的皇上,我还是很紧张的。半晌,皇上沉稳平和的声音响起,“这套官服貌似大了些,改天让御衣厢再给做一套。”


话中…有话吧,我只管点头遵命,不多言其他。“皇上,臣妾听闻御史苑最近主要是编记倨王爷的生平,不知新来的这位史官有何想法呢?”再次响起的,是白悦兮清绝动听的声音,只是那话顿时让我的心沉了下去。就在我思索要如何回答时,另一道略含淡漠的女音淡了乾清殿四溢的暖意。


“宫妃不可擅自干预政事,轻则打入冷宫,重则诛连九族。淑媛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尽心侍奉圣上,早日为皇家开枝散叶,绵延子嗣。”一番话下来只见白悦兮涨红了脸,有怒不能发,生生忍了下来。


皇后,姜枫的长姐。此刻我依稀看见了年少时她还是宁瑶长公主的模样。“淑媛刚入宫,这诸多规矩还不是太懂,皇后不必太较真,免得吓着悦兮。”


皇上替白悦兮接话,深邃的双眸一直停在皇后精致无暇的脸上,情绪难辨。皇后欲再开口,不料白悦兮抢先一步,“皇上不必心疼臣妾,原是臣妾说错了话,皇后娘娘教导的是。以后,臣妾谨记皇后娘娘所言。”


眼前的女子一副温顺乖巧的样子,我见尤怜,可谁也猜不透她的心思,即便是自小一起长大的我。“那么,本宫就再教你一点,皇后乃六宫之主,按着规矩,见了本宫你需行妃嫔之礼,而不是坐在皇上身侧动动嘴说‘皇后娘娘教导的是’。”皇后娘娘…也相当毒舌呀,我看着白悦兮愈发黯沉的神色,在心里默叹。


白悦兮,你觉得选这条路值得吗?我同时又心疼她。似是明了我的心意,只听皇后接着道,“你我初次相见,今日这礼便就免了,免得传出去宫人说我这个皇后对自个儿的妹妹过于约束。”这好歹也算给白悦兮个台阶下了,白悦兮自然也聪明,立马顺从道,“臣妾谢过皇后姐姐了。”


余光扫过圣颜,却瞧见了皇上眼中一闪而过的戏谑的、略带宠溺的笑,而那赫然是对皇后的。我有些不可置信,揉揉眼赶紧再望去,还是那副沉稳平和的面容,许是看花眼了。“这么了半天,还不知皇后突然到此所为何事。


悦兮册封那日皇后尚且未参加,今日前来自然不会是想朕和悦兮了,那便是为了新上任的女史官了?”皇上问出了我心里的疑惑。可是皇后知晓皇上召见我,特意赶了过来?正想着,皇后难得带了淡笑的嗓音滑过耳边,“还不是肖御说新来的女史官博览群书、学识丰富,是难能一见的。我听闻她得皇上宣召来了乾清殿,想着同心宫离得也不远,便来瞧瞧。”


宫里人任谁都知皇后娘娘的同心宫在东南角,距离皇上日常起居的乾清殿最是远。说到底,她还是担心我。皇上无波的眼眸在这番话后瞬时变得黯淡,还隐隐夹杂着心疼与惋惜。


我想,他对皇后的情意真如穆老爷所言那般,是真真切切的吧。“既然皇后你如此欣赏她,朕不介意你把她带回同心宫好好瞧去。”敛了心绪,皇上用一种稍显轻松的语调对她道。


“今日本是臣妾想听听这女史官如何将倨王爷编入史书,现在皇上又允皇后娘娘带着她,可算偏了心了,臣妾不依。”被晾在一边的白悦兮微嘟了嫩唇,一脸委屈状。皇上沉了目光,“皇后适才教导妃嫔不可擅自涉政,你竟是没记在心的么?再者皇后是后宫之首,份位尊优于你,理应什么皆她为先,朕希望你时刻记住这点。”


帝王的语气十分不善,白悦兮顿时噤了声。皇后却在“倨王爷”三个字里黯淡了眼眸,沉默不语。气氛一片压抑。


我瞧着皇上时不时眼神状似无意扫过皇后,里面是依稀有迹可寻的愧疚与歉然。可是,姜枫已经不在人世,那个心地柔软、待人和善的男子确确实实离开了,再后悔内疚又能如何?“娘娘,天气一日凉过一日,您这穿得过于单薄,还是早些回宫为妥。”彼此不知沉默了多久,开口的是随皇后前来的那位掌殿宫女。


踏着初冬的寒气回到同心宫,宫内已燃起地火龙,暖意融融,总算不若先前来的几次那般荒凉了。“想什么呢,一路上都不说话的。”拍了拍身侧的贵妃榻,皇后招呼我坐过去道。


我笑着摇了摇头。她盯我半晌,轻轻叹了口气,“不是我非要与个黄毛丫头计较,着实那丫头入宫这近一个月太过张扬,不知惹多少人不快了。我今天也就是想给她个教训,让她知晓既然想尽法子入了宫,那便得按着宫里的法则来。”


“我懂娘娘的意思。”见她神色莫名,我接着道,“白悦兮的意图,许是为了洛风。”“阿生?那丫头竟倾心于阿生?”皇后难得带了意料之外的语气。


“我是这么猜测的,她也许是想帮洛风…”我的话未完,皇后却陡然变了脸色,一双明眸染了丝丝寒意。“她想帮阿生?凭她想帮阿生什么,改朝换代、匡复济朝么?你告诉她趁早死了这份心,别说亓萧不会留一个心存不诡的人在身边,就连我这个前朝长公主,亦不允许。”我知道,如何不知。


皇上现如今如此疼爱白悦兮,不过是她的性子与昔日皇后娘娘相似至极。可一旦涉及朝政安稳,心思莫深如皇上,指不定会怎样对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