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默书毕竟是从乡下来的,在这偌大的天烁城举目无亲,想帮穆阳父子也是有心无力,最后穆老爷还是住在了破庙,我们给他买了几条保暖厚实的被褥,至于穆阳,我从我们的银两中拿出一些为他交了两个月的学费,送他上了临近破庙的一所私墅。乾朝的学堂有国立与私墅两种,国立主要是官宦子弟授学的地方,普通百姓、商人家的孩子便多半上了私墅,像穆阳这种剔除了官籍的少爷,也只能上私墅。三年一届的科举考试是悉数读书士子踏入仕途的唯一途径,所以此时的天烁城格外热闹,各地来的人潮齐聚皇都,为一个月后的科考坐着最后的准备。


外地人来此,首先要解决的自然是住宿问题,皇都几大酒楼客栈也意识到了,纷纷打出惠宾活动,其中声势造的最大的属昌平阁。“昌平阁在天烁城属百年老店,前一朝时便存在了,而且据说,历来几届的前三甲皆出自此阁,灵气得很,许多参加考试的人来了,都争着入住呢。”默书趴在我耳边喋喋说着他听来的消息,极力劝我同意入住昌平阁。


我昨日已对比了几家酒楼客栈的位置、环境、价钱,昌平阁算最好的,主意我是定了的,不过看着默书凑在我跟前一脸兴奋加讨好状,我觉得有趣,便先任由他说了。“嗯,只要默书喜欢,那我们就住昌平阁好了。”末了,我盯着默书充满期待的眼,摸了摸他的头,轻笑道。


得到我的同意,默书一咧嘴,脸笑成了一朵花,片刻后他像回味起什么,冲着我喃喃,“好运,我怎么感觉你刚摸我那一下像摸一只小狗呢。”哈,还是一只很好玩的“小狗”呢。我偷着在心里笑,面上却是推着他,“走啦,我们现在便去昌平阁看看,迟了可就该不上了。”


昌平阁共有三层三十六间厢房,分天字、人字、地字三类,我们到的时候人已挤的满满,熙熙攘攘,半晌的排队过后,我们选了人字号第三间,即刻搬了东西进去。本来男女有别,默书意欲要两间房,我算了下账,还是省着来好,再者我着男装扮默书的书僮,主仆二人分住一间,难免惹人猜疑。“哎,我明明着男子衣饰,为何古殇和穆阳一眼便看出我是女子呢?”一边为默书铺床我一边郁闷不已。


默书整理好衣物,走过来帮我,笑道,“谁让你这般瘦小了,常人多半能猜到的,若换了我,可有人会怀疑我是个女子?”他棱角分明的脸离我极近,温热的呼吸一下一下扑在脸上,我无端发热起来,慌乱挪身离他远了些,这才稳下心去看他:眉眼清秀,五官俊朗,算不得美男子,却也看着极舒服。“默书,你那个时候也是很瘦很小的。”我有些恍惚,轻声道。


默书回望住我的眼,烁烁发亮,“那是十年前的我,现在的白默书已经是个男子汉了,也许他还不够强大,不够威猛,却有一颗保护所爱之人坚定的心,永不改变。”我动容,半晌用力点了点头。默书的心意我一直明了,只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装作不知,他也从未明提过,这是第一次。


之后漫长的岁月里,他便如他今日所言,坚定不移地守护着他所爱之人,陪我走过了无数风雨。考试临近,默书愈加用功读书,一日多半在房里,我无事了便去私墅看看穆阳,去破庙瞧瞧穆老爷。这样平静的生活转眼过去二十日,这天我如常为穆老爷带去了一些吃食回到昌平阁,只见一人从后面跑进来,神色惊恐地大叫,“死人了,死…人了!后院死人了!”死人?!大清早的有人死了?正在一楼大厅吃饭的众人皆怔愣当场,恐惧惊愕,不可置信,店老板一看情形坏了,忙跑过去揪住适才喊叫、吓得六神无主的人,厉声呵斥,“这大早上的你乱叫嚷什么,听着多讳气,快滚回厨房去!”厨房就在后院,那店小二如何还敢再去,愣是拽着店掌柜的衣袍,半步都不愿意挪,脸上的表情就差哭了。


店掌柜无奈,悄悄唤了另一个胆大点的伙计去报官。“大家不要怕,这里是皇都,乃天子脚下,出了此等命岸自有官府的人前来调查。凶手必将绳之以法,无辜的人自会平安无事,都别慌,若实在害怕的,请拿好吃食回自己的房间,关好房门,不怕的,或是如我这样想给死者一个安息机会的,请安静留在此地等官府派人来。”


静寂的人群中突然响起一阵沉郁稳重的男声,字字清晰,令人心安。我看去,说话的人大约二十岁年纪,皮肤偏白,眉清目秀,着一袭青蓝衣袍,更添了几分飒飒清风。他名唤肖御,来自金陵城,亦是参加此次科考的士子。


这是我对此人仅有的印象,而今他这一番表现,我想以后我会多多留意他了。如此想着,他好听的声音又响起。“掌柜的,这位小兄弟是发现命案的第一人,劳烦您现在带着他守在后院,免得有人破坏了案现场。”


说完他的眼神瞄了几欲空旷的大厅一圈,发现倚在门边的我,略一思索冲我招手道,“小兄弟,我看你也是个胆大之人,可否陪我去后院看一遭?”大哥,是他们走得太快了我没来得及,您哪只眼睛看出我胆大了?我在心里暗语,脚步还是一步步走近了他,经过他身边道,“我胆子不大,不过我愿意陪你去看看。”他的神色如预料中一怔,我突然心情大好。到后院看清死者时,我的好心情一下子被打碎成粉末。


死者头发散乱,湿漉不堪,上半身的衣服也已湿透,脸色苍白如纸,满是绝望痛苦,平日里盈满笑意的眸子紧闭,嘴唇也是骇人的青紫。我呆了半晌,再也忍不住,转过头干怄起来。素不相识的人便罢了,罢了,可他…“胡易!胡易!—”不大却安静的后院突地响起一阵惊惧无措的痛喊。


我强稳住心神,却见默书双目腥红,神情悲痛却又无法置信,心里也是又痛又难过。“这位公子你冷静一下,他已经死了,你这样也无济于事,还是保重自己要紧。”眼见默书径直冲向已失去呼吸的胡易,肖御一把拦住他劝慰。


默书置若罔闻,只一味硬闯,“让开,你让开!他不会死的!昨天他还冲我笑呢,今的就…不会的!不!”我顿了小会儿,走上前扶过他,“默书你别这样,胡易他…不会就这么死的。”单纯心善的默书第一次亲眼看见有人死去,且这人还是他的朋友,他如何受得了,终是死死抱着我低声哭了出来。而我,除了唏嘘,亦不免伤感。


犹记得刚搬来昌平阁那日,住在隔壁的胡易笑着敲开我们的房门,笑着道,“你们好,我叫胡易,从火澜城来的,住在你们的隔壁,请多多指教,当然啦,你们若是有什么问题,我也会尽全力帮忙的。”年纪与默书相当,样貌平凡,气质普通,眼里的点点笑意却一下子让人觉得亲切。这便是胡易。


默书当他是朋友,这段时日都是同他一道温习,或共勉或争论,相处得很不错。就是如此一个人,今早竟这样…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