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舞宫周围的云松又长得高高大大蓊蓊郁郁的了,双燕掐指一算,不知不觉间,她已经在宫里呆了十个年头了。记得十年前,她是和妹妹微雨选秀一起入宫的。皇上清悠也就选了一后二妃。


皇后是太后的娘家外甥女舒雅。她被封了燕妃,妹妹微雨被封了雨妃。皇帝志在强国,对后宫里的一后二妃,始终都是淡淡。


宫里的人,对于皇上爱谁不爱谁,中意不中意谁,一点儿猜不透。皇帝清悠并非太后亲生,却是先帝的叔叔安东王的长子。清悠自幼就被太后抱入宫中抚养。


论理,这母子二人的感情应该深厚。可随着皇帝一日日地长大,却渐次和太后生分了。太后所代表的顽固守旧派,却是以皇帝为代表的革新一派的对头。


两派背景都深厚,彼此谁也不服谁。这到了朝上,就国事必定是要争个面红耳赤的。太后和皇帝见了,反习以为常了。


皇后舒雅,是皇帝的舅舅的长女,与年岁上,皇后要比皇帝大上三岁。因此,这进了宫内,皇后还将皇帝当作弟弟般看待。但其中滋味,只有皇后自己清楚。


双燕记得,自己入宫那年不过十六,但妹妹微雨年纪更小,不过十四。皇帝那年也不过十八,皇后已过双十。大家都年轻,也都有各自的小脾气。


双燕后来知道,原来皇帝取中她,却非她的容貌。而是入宫前,一次皇帝出宫微服私访,偶经杏花胡同,与这大雪之日,听了那胡同里传来的幽幽琴声,心里不禁大动。皇帝也是个擅长琴律的,知道这首曲子是失传了几百年的名曲《桃之夭夭》,他心里纳闷,这首曲子的谱子,他得到不过一月有余,何以这个奏琴之人,已经在民间学会了呢?因羡其琴声,因好奇其人,皇帝不声不响地离开杏花胡同后,就叫贴身的太监王全子悄悄地出去打听。


王全子也就打听出来了。他告诉皇上:这位奏琴的姑娘就是已故的户部侍郎的长女双燕,今年不过十六岁。皇帝听了,也就记在了心里。


又隔几日,便是选秀了。皇帝要在今年与皇后大婚,但依着皇宫的惯例,大婚之前,还得再纳几名妃子,方显得隆重。皇帝清悠告诉太后,说他的心思都在治国上,与后宫之事,并不太关心。


若要选妃,不如就取两名好了。皇帝的心情,其实是低落的。自他六岁入宫,蒙师傅翁大忠授业,他就知道:这一生,自己是必然不能事事如愿的了。


这种想法听来未免怪异,但却是实情。清元在太后的熏陶之下,知道这皇位本和自己无缘,自己当这个皇帝,缘起于太后的竭力推荐,方才如此。他知道自己在婚姻上,是不大能够如愿的。


肥水不留外人田。皇帝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将来的皇后,一定是太后的弟弟,自己的舅舅家的女儿。所以,也正因为此,皇帝对自己的婚事,才那么不上心。


可他到底是年轻人,既然是年轻的人,内心总不免有憧憬。夜深人静之时,他也曾幻想过自己心里喜欢的女子,该是个什么模样的。不想那一日大殿选秀,他见了双燕,本以为表情控制得极好的,可心里还是漾起一阵阵激动的涟漪。


太后看出了皇帝的失态,微微地提醒他,淡淡说道:“皇上,你对侍郎长叙家的这个女儿怎么看?”皇帝听了,也就淡淡道:“看着倒也好。”皇帝是个高傲深沉的人,一般对人轻易不泄露自己的心思,对太后也是如此。其实依皇帝的意思,能不大婚,便不大婚。


能不选妃,便不选妃。在他看来,这深宫中的女人,个个都是可怜的人。先帝也就是自己的太后的亲生子清悠,一生只活了十九岁,但却在后宫中留下了四个妃子,苦守在深宫。


如今,她们的年纪也不过三十余岁,但却早已形容枯槁。但太后的意思,清元还是不能不听的。依着朝廷的规矩,皇帝不大婚,太后便不会将朝中所有的大权,一一地移交给皇帝。


就此,清元的心情,还是低落的。但恩师翁大忠安慰道:“皇上,还请不必过多虑。太后年纪大了,有朝一日,皇上您总会大权在握。”


自清元六岁入宫以后,翁大忠就一直陪在小皇帝身边授业陪读。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二人的关系实在深厚。翁大忠的话,清元还是听上一听的。


他便也叹了一叹,方对师傅说道:“这些,其实我又何尝不知?但到底我年轻,有些事,虽然心里明白,但面上还是容易激动。”翁大忠就道:“皇上,您还年轻。韬光养晦,假以时日,皇上您总能得偿所愿。”


太后听了,还是微微地笑:“皇上,你觉得好,那便就是好。到底,你是个皇帝,这后宫之中,只有一个皇后,叫人看着也不是那么妥当。你说纳两个妃子,我也依了你。


就长叙家的两个女儿好了。”皇帝听了,心里疑惑,就问:“两个女儿?”太后就道:“侍郎长叙家,本就两个女儿,双燕是大的,今年十六。小一点的叫微雨,今年十四。”


太后说着,便就伸手指了一指双燕身旁立着的一个身量还不大高的少女。皇帝见了,也只淡淡瞧了一眼,他的眼中,在意的只是双燕。双燕和微雨虽同出一父,但到底是同父异母。


双燕是家里的嫡女,微雨却是父亲小妾所生。父亲去世后,虽母亲待她也如自己亲生,但微雨年纪虽小,心思却是繁重。在她心里,从来都认为母亲偏心。


皇帝听了,也就随了太后的意思,淡淡说道:“好。那就她们了。”太后说着,便也点了头,拿了两个荷包,叫人送给她们。


双燕接过,就着上午灿烂的阳光,她立在树阴下,朝着皇帝默默看了一眼。她心里困惑的是:这一百多人的秀女里,为何皇上就看上了她们姐妹俩个呢?她自诩不是美女,也无什么才能。仿佛心有灵犀似的,皇帝此时也正离座,默默看了她一眼,皇帝的眼中有肯定和一刹那的愉悦。


但也就仅此而已。在双燕眼中,皇帝自然是位俊美的君王。但在她心里,从来也没想过要进宫。


皇帝与她是可远而不可及的,但命运就是这样奇妙,她虽然抗拒皇宫,但还是入了宫。一路上,她的心里复杂纠结,微雨却是一路欢欣。与微雨而言,自己终于可以脱离家里,扬眉吐气一回了。


她是庶女又怎样,不还是照样和姐姐入了宫,成了皇帝的妃子。入宫那一日,家中授业的师傅师娘陪着母亲和大伯一家前来送行。令双燕想不到的是,同门师兄复生哥哥,竟也来了。


因这几年她和妹妹一直在师傅的教导下读书,自然免不了和复生哥哥说话聊天。双燕不是傻子,凭着少女的敏感,她知道复生对自己是有意的。但在她心里,只是将复生当作自己的兄长,她给不了复生什么。


不过,看着复生眼里流露出的不舍,双燕的心情还是很难过。同微雨的欢欣相比,微雨的心里只是低沉。同家人泣别后,双燕和微雨也就一同入了宫。


彼时,皇帝和皇后刚大婚。虽是新婚,但皇帝和皇后却是分房而睡,个中缘由,恐不足为外人道也。因双燕比微雨大些,所以她们入宫第一夜,皇帝来的就是双燕所住的燕舞宫。


双燕永远也忘不了那个晚上。用过晚膳,皇帝着了一身浅黄的便袍,就着月色,踏步而来。到了燕舞宫前,宫女瑶琴姑姑就入了寝宫,轻轻笑道:“主子,皇上来了。”


她听了,头便一低,心里自然是羞涩的。瑶琴姑姑就道:“主子,皇上人很好的,主子且不必害怕。皇上问什么,主子只管大胆回。”


瑶琴原是太后宫里的宫女,也是看着皇上从小儿长大的。这宫里大婚,太后便将身边的三个宫女分拨去了皇后的寝宫,双燕的寝宫和微雨的寝宫。皇帝也就过来了,瑶琴请了安,也就退了下去。


寝宫内,也就剩了皇帝和双燕二人。双燕垂着头,低声说道:“皇上吉祥。”皇帝叫她起来,幽幽说道:“从此,你便就住在宫里了。”


皇帝的神情里,充满了复杂的神色。似乎觉得这样一个好才情的女子,不该进入这幽深的宫殿。双燕听了,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皇帝便又道:“也罢,你就安心地在宫里吧。该问的,你便问。不该问的,你就不要问。


我是你的夫君,这一生,我总是会护你周全。”皇帝说着,便也在床榻坐了下来。双燕一听,心里掠过沉沉的激动。


这真是他说的话吗?前几天,他与她而言,虽是高高在上的皇帝,却也是一个再陌生不过的人。可现在,她进了宫,成了他的妃子。他们之间,已经是夫妻关系了。


“好了,天色已晚,你不如早点歇息吧。”皇帝说着,便站了起来,示意双燕为他宽衣解带。双燕见了,羞得满脸通红。


但她还是一一照着做了。皇帝看着她微启的红唇,终于点头问道:“那奏的那首《桃之夭夭》,那谱子你究竟从何处得来?”这是皇帝心里疑惑的地方,因此他不能不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