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元就道:“我和太后也一样,肠胃儿也不大好。”恩仪听了,还是皱着眉头。“如果肠胃不好,嘴唇也不至于发白。


皇上,您真该找个太医瞧瞧。”清元听了,就低了低头,说道:“不必。我身上有什么毛病,我自己知道。”


清元便又问恩仪:“你是直接进来的?可曾去太后那里?”恩仪就摇头道:“不曾。我刚进来,就听说太后身子更不好了,每天晚上还闹肚子。那些上夜的太监们,晚上都是不能睡觉的。


我想着我去了,太后这样的情况,也未必能见我。因此,我不如先进园子来看皇上。与我的心里,其实更关心的是皇上。”


清元听了,就道:“你说的不错。这几日我也去储秀宫。不过太后只不让见。”


恩仪听了,想了一想,就道:“太后若还能说话,必然是要见皇上的。不过,因此可见太后这病也着实重。”清元就道:“到底也未见着太后。


一切也只是估猜。”恩仪听了,默了一会,就道:“皇上还请保重身子。这会儿,我该出去了。


我要去储秀宫了。到底要过去一回。太后见不见我,却又是另外一回事。”


清元听了,也就点了头,叫王全子送恩仪出去。恩仪自然是个细致的人,见了王全子弯着腰在身边,就细细问了皇上饮食起居一事。王全子也就一一地回了。


恩仪听了,虽也听不出什么异样,但心里总还是放不下。恩仪出了皇帝的屋子,到了外头,方觉光线敞亮了许多。方才,与皇上一番说话,可是令恩仪心里气闷。


她知道,这杜鹃阁有门无窗,光线一向黯淡。只不想到了冬天,这杜鹃阁是这样令人压抑。恩仪离开杜鹃阁后,这心情就一直不好。


恩仪走后,清元独坐杜鹃阁前的廊子下,目光看着远处。他数着面前海棠树上残存的树叶,心里想着燕舞宫的燕妃。燕妃——他已有足足两个月未见她了。


虽然每日里,燕舞宫都会有人按时给他送来精致滚热的膳食,但就是没有见到燕妃亲来。有时,清元坐在树下晒着太阳,心思牵动,真想去燕舞宫看一看。但,他打底是忍住了。


他小心翼翼,只怕燕妃看出破绽。他自己的命运,自己消受,却半点不能带累了别人。燕妃虽未来,但每日里着人送来的好饭食,还是令清元心情为之愉悦。


与清元的饭食,自然燕妃自己亲手烹饪料理的。每天中午,他独坐在书案旁,边看着书,边慢慢吃着燕妃送的饭,便是清元一天中最惬意的时候。这个时候,一边伺候的王全子也能看出皇上的不同。


他待皇上感情很深,见了皇上吃的香,就在旁恭敬笑道:“皇上。今儿您进的可比昨天香。真正,燕主妃的手艺巧。”


王全子说着,就要将门往外开一些。因杜鹃阁四处无窗,若门也紧闭了,白天只如黄昏一般昏暗的。自清元中毒后,未防止底下的人看出异样,只吩咐门少开的。


今见王全子又要启门了,清元就停了筷子,对王全子道:“王全子,不用开。这些,我不是都吩咐你了吗?真正,你们要是觉得气闷,尽可出去透气。”王全子听了,就道:“皇上,奴才并不觉得闷。


奴才只是觉得,皇上既然在用膳,那这门就该打开一些。”王全子的心却也不细,但这么长的时间,在杜鹃阁伺候皇上,王全子还是觉出皇上的变化。杜鹃阁各处的屋子,到了晚上,若无紧要的事,一概是不许点灯的。


王全子担心皇上在黑暗中摔倒,很是苦劝了几回。不过,皇上只是告诉他:“王全子,这并无妨碍。只要心里透亮,又何必在乎屋里有没有灯呢!”王全子听了,就道:“可是,奴才只担心伺候不周。


万一皇上您真的摔倒了,岂非不是奴才的过失?”王全子心里除了关心,还有几分害怕。清元听了,还是道:“王全子,我已习惯黑暗。这人呀,若是习惯了黑暗,可是能品出许多东西来。”


清元这话,王全子自然不懂。他想了一想,也就不再作声儿了。看着王全子退出去的背影,清元忽又道:“王全子,算了,你不用退下了。


今儿燕妃送的膳食有些多,你不如坐下,陪着我用膳。”皇上竟这样说?王全子听了,耳里还不信。见他的肥硕的身子僵硬在那,清元不禁又道:“王全子,你没有听到我的话么?我要你陪着我用膳。”


王全子听了,就迟疑道:“可是——可是——可是奴才不敢——”清元听了,就道:“可是什么?我要你坐,你就坐下。反正,这屋子里除了你,就是我。告诉你,燕妃送来的膳食,味道极好,只是胜过宫里御膳房的。


你不吃,可不要以后觉得遗憾!”清元说着,又用筷子夹了一块笋片。王全子听了,就看了看清元。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大胆道:“皇上爱惜奴才,赏赐奴才饭食。


奴才原该诚惶诚恐地接受。只是——只是奴才不愿扰了皇上您的这份清静!奴才知道,皇上喜欢安静。奴才的吃相不好,口里嚼着菜,只是吧唧吧唧的。


奴才恐奴才的吃相,令皇上不悦。因此,奴才才说不敢。”清元听了这话,就叹道:“王全子。


无妨,你陪着我吃饭。”王全子说着,也就大胆在清元下首边上挨着坐了。清元用筷子夹了一块芋艿,放入王全子的碗中,说道:“王全子,这芋艿糯糯的,你且吃一块。”


王全子见皇上亲自给他夹菜,心里已经激动地不知说什么才好了。好半天,他哽咽着,口里结结巴巴道:“皇上——皇上——奴才谢皇上——”王全子说着,忽然就流了泪,含着泪将芋艿吃了。清元看着王全子,微微笑道:“王全子,味道果然不错吧?”王全子听了,就恭恭敬敬道:“皇上。


燕主妃的手艺果然好。这是奴才一生之中吃过的最好吃的芋艿。”清元听了,就对她道:“燕妃却是能手。


先前,宫里往外头的那些王公大臣家赐饭,他们都只爱吃燕舞宫送去的饭菜。”王全子听了,就叹了一声道:“皇上,奴才再也没想到,奴才竟能吃上燕主妃亲手做的膳食,奴才还能与皇上同案用膳。奴才此生已然圆满,再无遗憾了。”


清元听了,就与王全子道:“王全子,你先不要高兴。到底,这顿饭也不是与你白吃的。吃了这饭,就要为我做事。”


王全子听了,心里咯噔一下,就对皇上道:“皇上,您要奴才做什么?但凭皇上吩咐。哪怕皇上叫奴才死,奴才愿意现在就死。”清元听了,就笑着摇头道:“王全子,我要你去死干什么?入了冬了,这杜鹃阁可是越发寂寥了。


也不会有人来这里请安。太后那里,我也不必再过去。如此,真是再好不过。


因无人打扰,所以我想出宫一趟。”王全子听了,口就大张,因又大胆问皇上:“皇上,您是要趁此出宫去?”清元就道:“不错,我想出宫一趟,也不去别的多远的地方,就在这燕都城周遭走一走,看一看。”王全子听了,就眨巴眨巴眼儿问道:“皇上,您果然要出去?可万一——万一真的有人要见皇上呢?”清元就道:“若果然有人来,你只须模仿我的声音,在屋子里说一声‘朕身子欠安,不想见人,你只管外头跪安吧’。


如此,也就完了。王全子,我知道你模仿我的声音,极像的。你不用多害怕,别人在外面,不敢猜测你假扮了我的。”


王全子听了,知道皇上决心已下,就道:“皇上,方才奴才说过了,奴才为了皇上,只愿意去死的。如此,奴才就大胆假扮皇上您一回。”清元听了这话,却又对着王全子笑了一笑,方道:“王全子,我不在杜鹃阁,你这几天可是有口福了。


燕舞宫里每天都送来膳食,如此,就由你为我代劳了。”王全子听了,想了一想,就将眼睛眯了一眯,对皇上笑道:“那——那奴才果然有口福。”隔了一日,与黄昏时分,清元果然换了衣裳,悄然出了园子。


颐和园里有一个留着运输煤炭的角门,王全子使计令那守门的老太监离开,清元借此就出了去。清元此番出宫,不过是还儿时的心愿。他也就是去大街上,四处走一走,看一看。


说来也是可笑,在此之前,他也才私服出了一回宫。那一回,便就是带了王全子,与那大雪的天气,沿着街道走了一走,最后因听了琴声,在杏花胡同停下那一次。此番,才是他第二回出宫。


他生在王府,四岁入皇宫,自然是地地道道的燕都城人。但燕都城四周到底是什么景致,什么风土,清元却是不大燕国楚。他知余生已不多,因此到底要出来看一看。


清元刚出了园子,就发觉自己身上少了一样东西——银子。他既打算出来三日,这吃穿住行的,可都要银子。他想来想去,便将衣襟上的一颗银纽扣卸下,权当作碎银用。


黄昏将近,清元沿着大街走了一圈,活动了筋骨,自然就不觉得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