猛烈的大风骤停,清元这才意识到了什么。他看了下四处,心里恍惚。帐幡挂着,纹丝不动,点的蜡烛只将这灵堂照得亮如白昼。


他想:这或许是我做的一个梦吧。不过,在梦里听了太后那样说,还是令清元的心万分沉重。拂晓时分,清元闷闷不乐地离开了灵堂。


刚走出灵堂,迎面却又见一人遥遥走来。来的人,还是燕妃。燕妃的手里提了个食盒子,见清元出了来,却又不往前走,只立在树下看着他。


清元就上前,问道:“燕妃。怎么起得这样早?”燕妃就叹:“和皇上您比起,我竟是在享福了。我知皇上守灵了一夜,定然又没有好好睡觉。


因此,我在宫里熬了一些清淡的米粥,米粥里加了莲子冰糖红枣桂圆,皇上喝了米粥,暖暖胃也是好的。”燕妃说着,还只想随清元重走进灵堂。清元想着昨晚做的那个异梦,就对燕妃道:“你看,这树下有现成的石桌石凳,咱们不如就坐在这树下用膳吧。


这会儿也无人过来,正好咱们两个清静。”燕妃听了,便抬头看着这结了满满一树果子的海棠树,点头道:“好,我就依了皇上。”燕妃说着,就将食盒子放在了石桌上,将盒子一样一样地揭开,从中取出碗筷。


燕妃细致,食盒子里除了有一大碗香喷喷的粥外,还有几样清淡的小菜,最难得的,还有一小碗炖得嫩嫩的鸡蛋。清元见了,便叹道:“真正知我者,唯燕妃也。”燕妃就道:“皇上请用膳。


想必今日还是一样的忙碌。”清元听了,也就拿起筷子,慢慢地吃了起来,吃了几口,清元只觉浑身说不出的难受,尤其是左腹,硬硬的,里头只像有一结结实实的铁块。清元便将喝粥的速度放慢了一些,燕妃看出来了,就问:“皇上,您怎么了?”清元就掩饰道:“哦,我只是有些饱了。”


二人吃喝完毕,清元便让她回去休息,燕妃便又提了食盒,回了燕舞宫。至晚时分,燕妃想着要不要再去灵堂陪伴清元,毕竟再过几日,太后就要下葬了。她刚嘱咐了大春子几句,就听太监在外回,说皇上来了。


燕妃赶紧出来迎接,清元便回燕妃书房与她说话。“燕妃呀——”清元意味深长地说道:“那只灵珠你藏的还好吧?今夜,我要拿去一用。明日再来还你。”


燕妃听了,就道:“皇上若要,尽管拿去。”清元听了,就道:“这是给你的。我拿去,不过是请喇嘛开光。


开了光,这灵珠并这只盒子,就真真正正地具有灵性了。”燕妃听了,就问:“到底都有什么灵性呢?”清元就对她解释:“到底我还不能说。总之,你信我的话便是。”


燕妃听了,心里还是疑惑。清元带着盒子,慢慢出了燕舞宫,刚走到雍和宫,清元便觉左腹更疼痛了。他忍着痛,将灵珠交给活佛念咒。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活佛方又托着盒子交还给清元,口里又念了一句偈语:“皇上,您放心。这颗珠子已有灵性。”清元听了,便又将盒子藏入怀中。


他先回了勤政殿,抚着左腹,忽然就想起了死去的父亲。就他所知,父亲是得了慢性的肾病死的。起初这身体的疼痛,也是源于左腹。


清元又一想,西宁王也是得的这个病。甚至,先帝咸丰也是因此病而死。莫非,这就是耶律觉罗氏家族的遗传疾病?若果然如此,自己大概是逃不过的。


这样想着,他不免又有些心灰。此病在民间又称富贵病,稍一用力,便就会发病。清元心想:看来,我父亲和西宁王,就是累死的。


如今的我,身为帝王,事务缠身,又岂能躲得过去?他想了一想,便又托了宝盒,缓缓来到燕舞宫里。今日三见燕妃,清元便是要将心里的话,全部都要说出来。清元步入燕妃书房,坐下缓缓道:“这只宝盒,我来还你。”


清元说着,就将怀里藏着的宝盒,拿了出来。他对燕妃道:“我知道,我说的话,你都是记在心里的。我问你,若有来生,你还想不想和我在一起?”燕妃听了这话,只觉不祥,她苦笑了笑,方道:“皇上,此话您从前就同我说过。


今日这是问第二遍了。”清元就道:“我知道。但我到底还要再问一次。”


燕妃就叹:“皇上。人果然有来生么?”“果然。”燕妃就又道:“那我还是那句话,若果然有来生,只要能见到皇上,我宁愿自己变成一朵小花,一棵草,甚至是一块任千人踩万人踏的石头。”


清元听了,就握着燕妃的手,说道:“这棵灵珠已经有灵性了,你只需好生保管,来生必然还是托生为人的。”燕妃听了,本还想说什么的,但见清元一脸郑重的神情,便叹口气道:“好。我定然会好生保管的。”


清元听了,就又加了一句:“燕妃,这只盒子,不管怎样,务必不要摔坏。”燕妃听了,心里好奇,就加了一句:“皇上,若不小心摔坏了,会怎样?”清元就道:“那样,来生的你,便不能记起我。”清元说完了这话,便又支撑着站了起来,对燕妃道:“好了。


我该回勤政殿了。待太后的灵柩入了陵寝后,我便又要日理万机了。”临出书房门前,清元便又对燕妃道:“燕妃。


我这一生,思来想去的,大半俱是苦痛。但唯一幸运的,便是找到心里的至爱。我真庆幸,今生能拥有你。”


清元说完了,也不待燕妃作答,也就走了。三日后,太后的灵柩被抬放入了咸丰的陵寝内,从此她将永永远远地陪在她丈夫咸丰的身边。一晃三月过后,便就是秋天了。


清元的肾病愈发地严重了,既得了病,他心里总还是想着治的。只是,这样的病,他嘱咐了诊断的太医,令他们不许泄露出去。这一日,他又得了一个噩耗,师父回了常熟老家后,终究还是病死了。


这一日,清元将自己关在勤政殿,一言不发。他给师父写了一篇诚挚的追悼文,以作哀思。喝了几个月的药,对病情也没有一丝一毫的缓解。


清元想来想去,决定还是召见清远入宫。清元见了清远,好半响沉默无言,良久方道:“清远。我一向身子不好,膝下也没一个孩子。


因此,我决定遂了太后的意思,将你的孩子溥仪封为大阿哥,抱养入宫中,你可愿意?”清远听了,想了一想,就道:“皇上,您正值年富力强的年纪,您会有孩子的!”清元听了,就苦笑道:“清远,我的病,我自己知道。从前,太后就这样定过的,我也不想去改。立你的孩子为皇储,也是对顽固和变革之间的一个平衡,两派都无异议的。”


清远听了,就对清元道:“皇上,请容我回去再和凝芳商量商量。”清元就道:“好。不过,我希望你能答应。”


清远回到王府,将皇上的意思告诉了王妃凝芳。此时,凝芳又怀有身孕在身。这是她第四次怀孕了。


她挺着个大肚子,对丈夫清远道:“王爷。这见事不是都定下了么?你得赶紧点头才是呀!不然,别的王府知道了,眼里又觊觎了!一时又要搅出多少事来!”清远听了,就叹息道:“可是我不忍心呀,到底是咱们第一个孩子。依我说,那宫里也不是好地方!我不忍心看我的儿子在皇宫里头受罪!”凝芳听了,反而笑了。


她提醒丈夫道:“有什么舍不舍得的呢?如今宫里也没太后了。皇后和燕妃一干人,与我的交情都甚好。将孩子交给她们抚养,我心里最放心不过的。


还有一个月,我就要生了。家里有三个孩子,我实在照顾不过来,你得体恤体恤才好呀!”凝芳说着,不禁又埋怨起清远来。清远听了,就道:“虽然你说的是,但我还是不大舍得,到底孩子才三岁呢。”


凝芳与此事反而想得开。“依我说,早进宫晚进宫,总是要进宫。咱们若想孩子了,就去皇宫里头见他。


到底是你的亲哥哥当皇帝,也没什么好忌讳的。”清远听了,终于狠心道:“好。不过,且还是等孩子过了三岁的生日再说。”


凝芳听了,也就点头同意了。又隔了几日,清元又召见袁蔚亭入宫觐见。连着一月未见皇上,袁蔚亭只觉皇上的起色,反比以前更差了。


袁蔚亭想了想,不由关切问道:“皇上,您不要过分劳累了!若皇上日理万机,臣等却在朝堂无所事事,这样臣的心里,会觉得羞愧不安的!”清元就道:“我知道你忙。叫你过来,不过有几件事要交代你。”袁蔚亭听了,就道:“臣愿闻其详。”


清元就道:“我知道,这些年来,你在高丽,接收了不少东瀛国的思想。”袁蔚亭听了皇上这样一说,心里陡然一惊,因大胆问:“皇上——”此话还没出口,清元便又道:“李万全死后,我知道你便是淮军们精神上的领袖。你们心里想些什么,其实我都一清二楚。


但不管怎样,若以后局势果然变化了,你要效仿东瀛国的政治,我也是许可的。”清元说得隐晦,但其中的深意,袁蔚亭已经都听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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