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太医就道:“王公公,我是年纪大了,方才替皇上把脉,也是勉强为之。因此,我这心里头惭愧呀。可到底岁月不饶人,我年纪大了,以后再不能为皇上诊断了,不然真会耽误了病情的。


方才,我诊断完毕,便请求皇上将我放了回老家去。这太医院里,也该是那些年轻的太医出头的时候了。”陈太医说着,这背就更弯了。


“皇上听了,也就允了。因此,我心里感恩戴德,因念及皇上对我的恩惠,所以心里激动的流下了泪。”陈太医心里也担心王全子看出什么,所以又多解释了一句。


方才,他要退出去时,皇上也交待过他的:此事,不论几何,只不能够说出去。怎样都是不能。陈太医听了,也就流着泪哽咽着答应了。


王全子听了,心里也生了感慨,也就好生送陈太医出杜鹃阁去。送完了陈太医,王全子又回了来,想了一想,他还是去皇上的寝室里看一看。这脚刚一走近,清元便觉察到了。


他倒在床上,淡淡对王全子道:“王全子,你不用进来,我只想好好睡一觉。”王全子听了,也就知趣地将脚步轻轻往后退了几步。可王全子到底是忠心之人,他还是在门外道:“皇上,奴才就在门外候着。


皇上想什么时候使唤奴才,奴才就进来。”寝室内,自然也就清元一人。天还未黑,屋内的光线已是昏暗。


因他没有换王全子进来掌灯,王全子果然也就不敢进来。昏暗之中,清元便将左手的手掌抬起,静静看着左手掌心中隐隐透出的黑色。看了许久,他便又闭上眼睛。


不用想不用猜测,一切的前因后果,他都知道——现在回想起来,那一日太后来他杜鹃阁,太后说前方有什么帘子晃动不休,叫他去看一看。他身子虚弱,本不想去了,但到底还是起身去了。不想,又没看到什么。


待回头时,他便对太后道:“这天儿也冷,皇额娘若无别的什么事,不如还是回宫去吧。”他记得,自己说着这话的时候,太后正将头上的一根长簪子慢慢地插到头上。随后,他也就坐在椅子上,慢慢喝茶了。


他喝茶时,太后的眼睛,一直深幽地看着他。待喝完了茶,太后就叫人将茶盏撤下。清元想着这一切时,面色哀淡无任何表情。


自小就生活在太后身边,他了解太后的性情。自清远的王妃有孕,太后表现出罕有的热情后,清元就知道,自己离死期并不远了。荣显光和耶律觉罗氏,固然要凝聚在一处。


但太后虽然说得云淡风轻,但心里并不想放过自己。清元知道,一旦太后归西,自己复位,流亡于四处的变革党人,必然要来燕都城归附游说自己,为了横死的变革党人,他们必然是要与守旧的老派大臣,拼个鱼死网破的。太后不想江山有异,不想辜负了咸丰,还想着让燕人掌握大权,压制汉臣。


仅仅就这些,就足够让太后在心悸之余,对清元犹豫了。清元也知道,太后以弟弟清远的子嗣为大燕国的储君,是对他惩罚之余,另外给他的安抚。到底,这大燕国的皇帝,总是安东王府里的人来做。


清元感叹着太后的心机,同时告诫自己,以后什么都不必做。陈太医他信得过,他必然会为他,为太后守口如瓶的。况陈太医也说过,这毒也不会立即就发,总也要拖延个三五年。


因这毒出自回疆,又多年失传。因此,太医院的太医也就一直没诊断出来。陈太医也是因意外得了一本回疆的医书,根据病理,才诊断出皇上中了回疆一种罕有的毒。


清元躺在床上,在心里自言自语道:“好。到底还有三五年的时间,与我周转。这一生,与朝政之事,我也尽力了。


若有遗憾,也是无可奈何。总是尽吾志而不至,可以无悔矣。”他决定将此事隐住,与任何人都不说。


陈太医说了,中了此毒,第一年中,便是胸口疼痛。第二年第三年便是手脚酸痛无力。待到了第四年第五年便是头痛了。


这头痛并不是他目前因操劳过度而引发的昏眩之症,具体是怎样,陈太医却又不敢说得详细。但清元知道,这史上也有因中毒而死的皇帝,其中之一便就是南唐的李后主。他被赵光义赐了毒酒,那毒名为千机毒。


人喝了,毒发之时,头和脚会牵系在一起,形成一个圆形。想来,这最难受最痛苦的也就是这样了。因此,清元心里反而淡定了。


人总有一死。虽变革失败,可他并不觉得此生就怎样遗憾。到底,该试过的他都尝试过了。


与朝堂与政事,他是不做多想了。今生今世,大半的夙愿已经湮灭——天气渐次也就凉了。储秀宫里,太后的病也愈发重了。


这一日,太后将荣显光给宣召了入宫。李信达听了,就小心翼翼问太后:“太后,既然荣大人来了,可要将头发再梳理一下?”太后听了,就摇了摇头,缓缓说道:“不用了。我近七十的人了,都老得不成个样子了。


还打理个什么劲儿呢?”李信达听了,就又道:“可太后您是最爱美的人。这虽然病着,可太后您的头发,可是一日也没忘了梳。”太后听了,就道:“我说不用就不用。”


在荣显光面前,太后自然有衰老枯朽的面容见他的勇气。不然,他们也不是长达几十年的知己了。李信达听了太后这话,就将声音放小了一些,说道:“是。”


因也就拿了一件衣裳过来,与太后替换上。李信达方又道:“太后,这件牡丹穿花的衣裳,是太后您最喜欢的。“太后听了,也就叹着气说道:“我知道你每日里,都想变着法地打扮我。


好了,我说不穿,拂了你的意,也没什么意思。只是,我病着老成了这样,再穿上这件大红金黄的衣裳,只叫底下人的笑我。”李信达听了,就又道:“这宫里的人,都盼望着太后天天都穿着喜庆,有谁敢说太后去?除非他不要活了。”


李信达说着,也就系好了太后的袍子。太后就道:“好啦。想必这个时候,荣显光也过来了。


他也上了年纪了,腰腿儿都不好,眼神也不大好使了,何必为难他,让他等上好久的。”李信达听了,也就将太后移动的寝床推了往前。“好了,你叫他进来吧。”


太后说着,将怀中的夜明珠掖好了。有这颗夜明珠在怀,她便能支撑住,与荣显光说上一个时辰的话。那荣显光也就进来了。


“臣见过太后。”荣显光颤着身子,就要退下。“起来吧。


坐下吧。”太后见着面前的荣显光,叹息说道。一个月的时间未见荣显光,太后只觉得荣显光更是老了。


在太后心里,荣显光一直都是气宇轩盎的美男子。待荣显光坐下后,太后方又道:“一月不见,你越发地见老了。”荣显光听了,也就将头抬起,默默不语,看着太后。


对面寝床上的这位老妇人,便是荣显光一生牵念的女人。他的目光闪过一丝悲悯。可——纵然她再老,再衰弱,她依然是他心里永远的杏贞。


荣显光叹了口气,咳了一咳,便苦涩说道:“臣自然老了。臣不是仙,仙是不老的。”太后听了,就感慨地看着他,方又道:“荣显光呀,如今我病着,可是看着比你更老。”


荣显光听了,马上就道:“不。臣虽老了,但太后并不老。”太后听了,更是哑然失笑了。


“荣显光,我如何不老呢?我也是人,不是仙。”荣显光听了,就道:“在臣心里,太后永远也不老。”太后听了,抿了抿唇,缓缓说道:“显光,你这样看我,我这心里可是感动得紧。


我老了,你可要好好地活着。我却是活不长了。”太后说着,便就深重地叹着气。


荣显光听了,心里悲凄不已。太后就道:“曾经,我身边围着许多人,可他们都一个一个地死在了我的面前。我的丈夫,孝贞,还有我的儿子,还有西宁王,安东王——太多太多了。


哪怕,现在我就死了,我也了无遗憾了。因所有的事,我都已安排妥当。”太后说着,又长长地叹口气,看着殿外,幽幽说道:“我已经活得太久太久了。


这一生,我做了一些好事,但更多的却是坏事儿。我想我死后,阎王是不会放过我的。在我小时候,我的爹爹曾叫一个相士给我相命,我记得,那相士告诉我爹爹,说我活不到三十的。


可是你看,如今我都近七十了。我这样的一个人,老天已经够眷顾我了。”荣显光听了,就在座位上道:“太后您是善良仁慈的人。


处在这样的一个高位,想有些事,都是迫不得己而为之。”太后听了,更是幽幽地看着荣显光,说道:“是么?可如果是心甘情愿这样做呢?你又当怎样看?”荣显光一听,想了一想,就道:“那臣也能理解太后。”此时的荣显光,与清远已经和解,直将陷皇上与不利的心,渐次放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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