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午饭就来了图书馆,因为听陈墨说下午有领导来视察工作。实在不想再回答那几个千篇一律的问题,只好拿着电脑躲了出来。学校的图书馆已经被翻新过,果然气派非凡。旧貌新颜,还好那熟悉的味道还在。对这个大学几年中最常停留的地方地方,我心里始终装着一份赤子般的感情。这里是我的归宿。
现在自习室和阅览室已经分开在不同楼层,窗明几净,一派明亮。四面的建筑恰围成一个口字型,中间是片小花坛,茂盛青葱于一片静谧之中。闲然从容并隐忍,这就是读书人。
自习室里一片安静,只偶尔有悦耳的翻书声和笔尖划过纸面的声音。所以这个学校还是有很多热爱学习的好孩子的,又或许与他们而言,其实也不是真的有多么热爱学习,只是把学习当成了一种习惯,并长此以往的坚持了下来。我亦是如此。
还记得刚上大学那时候,总是叫上赵炫朗一起下了课来图书馆自习,口口声声的说要坚持高中留下来的良好学习习惯。冠冕堂皇。那时他总是很别扭的做出不情愿的样子,然后又默默的帮我提起重重的书包。
其实这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因为我们专业不同,不能像小学初中高中那样时间一致。大学里最重要的一个变化就是每个人都不得不独立起来,连同专业的同学选的课都不同,更何况不同院系的我们。所以总是很难时间合拍,可我总是下了课就来到图书馆给他占个位子默默等他。他来了也不说话,直接就坐在我对面的位置坐下,旁若无人。可是他却从来都不肯坐在我身边。
现在想想,当初的这种执着也许只是因为害怕改变。这么多年了,我们早已习惯了在彼此视线触及到的地方做各自的事情。这个距离说远不远,说近不近。近到一旦视线里消失了对方的身影就会不自觉的起身去找,可又从来不是真正的靠近。就像两粒滚动的磁珠,离得远时会互相吸引的越滚越近,可一旦离得近了又免不了同极相斥,彼此推开。
可改变终究还是躲不过的。他很快就因为各种事情不能来到图书馆找我,学生会的事情,班里的事情,党支部的事情。这一点一直是令我感到意外的,从小到大都沉默老成的赵炫朗,尽管当了班长也毫无作为不显山不露水的赵炫朗,高中时期几乎生活在班级同学视线死角里的赵炫朗,这么一个崇尚大隐隐于市的低调腹黑男,到了大学竟然摇身一变,成了学生活动的积极分子。而我,从小到大一向活泼开朗的夏黛然,尽管只是副班长却恪职尽责鞠躬尽瘁的夏黛然,高中时期顶着巨大学习压力仍然独占风口浪尖的夏黛然,这么一个不安分的高调女,到了大学却没有参与到学生活动的大潮之中,反倒穿上了白大褂积极的搞起了科研,而且一读就读到了博士。
所以大学注定是每个人成长的一个转捩点,而早已并行多年的我们,在这一点上也不得不背道而驰。青梅竹马永远都是小时候的事,到了长大的时候,再美的花,也终将散落在天涯。我们也不过是循着事物发展规律自然而然的便离得远了。心远了。
我还记得最初经历这种改变时候的痛,切肤之痛。坐在图书馆一整个下午也等不到他的影子,然后在怅然独自去食堂的路上遇到他正前呼后拥的一帮人说着趣话搭着戏台子。那一瞬,心里难受的不像话,觉得自己像个被抛弃的小狗。可还是只骄傲的小狗。于是挺胸昂头的从他面前走过,倔强的无视他。独自吃完饭再默默回到图书馆继续学习。
后来也不知怎么的就习惯了,习惯了一个人。对他去忙别的事也没那么生气了,甚至都没怎么用他哄。我始终不是一个林黛玉式自怨自艾的人,小雪曾说我是天生在感情上少根筋,对待男人就像对待烤羊腿一样大手大脚。我听了很不服气的还嘴说那我要做个素食主义者。
其实也只不过是想通了一点,每个人都注定是越长大越孤独的,所以我身边也肯定不能一直有个赵炫朗当成例外。
他有他的理想,他想做的事永远都是事先千思万虑了很久才下手的。所以我干涉不来,也不会去干涉。出于我们是青梅竹马的发小这一点上,我还应该发自内心的支持他才行,这只蓄谋已久才展翅高飞的猎鹰。可他有他的理想,我也有我的理想。所以我注定不会是那种贤惠女人甘心在他背后默默做影子支柱的。我想做的事那么多,也根本不需要他的参与。
所以就越来越远。
于是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曾觉得,我们两个完了。根本不能做到一票同学口中流传的双宿双飞的佳话,即便是考来了一所大学也还是没意义的,甚至没了那种距离产生的不切实际的美。如果不是那一晚他突然跑来找我,并且吻了我。可只是一个意义不明的吻而已,连句明确的话都没有,我就沦陷了。
然后呢?沦陷这个词永远都含着悲情的意义。我们的感情像是一朵晚开了一个夏天的花骨朵,好不容易趁着秋日尚暖的日光展开了几片花瓣,就被疾风凛雨吹打的残破不堪。留下一个被冻僵的尸体在惨淡的日光下投射一个凄苦的影,印在心上,凉了许多年。
又或许那根本不叫做爱情,因为他从未开口说过爱我。
现在想想,对于那段短的毫无记忆闪光点的恋情,我甚至想不出当年大吵架以至不欢而散的原因。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才变成这样的呢?
曾经以为是那个叫郑佳琳的女生,他们金融系的系花,美得不可方物。可是这一点连一直站在最前线声援我的小雪都说不服不了。至于倾向赵炫朗那一边的同学们口中的我那位俊俏师兄谢辰轩,就更是不值一提了。对于赵炫朗的智商情商,我从来不敢低估,所以坚信他不会因为那个没有存在感的男人而不再理我。
可他却是真的不再理我了,那次大吵架之后就再也没有和我讲过一句话直至我出国。
能使的方法都试过了。我起初是恶狠狠的继续对他找茬,见他不理会愤然离去之后过了几日又作失忆状在他面前装傻似的说些闲话。这个未果之后又等了几日变出一副笑脸来道歉,可脸皮都拉下来了还不见效果,于是又怒了放下狠话再不理他。可没过几日还是厚着脸皮蹭到他面前,企图像小时候一样用暴力手段逼他说话。可他只是默默任由我在他的一本经济学原理上每一页都画了猪头,还是继续不理我。再后来我竟也没信心似的不敢再靠近他了,只沉默的走在他的影子里企盼他的回眸。
再卑微的姿态也抵不过他一颗冰冷的狠心。
可我终究也不是极端的人,所以对小雪提的那些什么站在楼顶装跳楼一类的夸张建议抵制态度很坚决。我觉得该做的让步既已做出,就也算问心无愧了。这就够了。
因为没有表白,没有誓言,所以来的走的,都那么轻松。仿佛谁也没欠谁。
可是问心无愧不代表不心痛。所以本着眼不见为净的原则,为了不被间歇性心绞痛困扰,后面的两年里我自觉避开了一切可能有他在的场所。还好他不去图书馆。
二十几年里唯一一段感情,我小心翼翼的酝酿了太久,却腐坏了。人哪,就是不能太贪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