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寂寞来的毫无道理。我明明已经不是漂泊海外的游子,我明明已经回到了我的同类之中。而我,也早已习惯了寂寞。
躺在床上又翻起了手机,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可再见到时,人却比名字生疏。越长大就越孤独。大部分是高中时代的同学,其实算下来认识的年头虽久,可真正的交流也并不多。对许多人的印象始终还保持在高中时代的那个青涩模样。同学这种关系其实特微妙,对某些人,就是露水般的,一个名字一个符号。可又是极忠诚的,不带一点含糊。如果你高中时代没有走进去这个人的心里,那这辈子也希望渺茫,除非将来又有些什么大的,不得已的因缘际会。那就是能写进小说里的缘分了。对人的印象也是如此,一旦烙了印,永世无法翻身似的。许多人到了大学都可以借着陌生新鲜的环境重新做人,可是一旦重遇故人故地,难免立刻原形毕露。这个原形毕露是在对方眼中的,也是在自己心中的。
既然现在回来了,就珍惜这个机会多和他们联络感情吧。于是眼前这个手机忽然从定时炸弹变成了个宝贝,我开始期待它能发光发热。
第二天上午,在我去学校的路上,这只粉红色手机终于不再沉寂,发出了第一声悠扬的旋律。
我的心忽然猛烈的跳了起来,急忙看了下屏幕,是洛英奇。怔了一秒钟,不知道是庆幸还是什么,按下了接通键,“喂?”
“黛然,帮我个忙。”洛英奇一贯的单刀直入。
“嗯?怎么了?”我有些诧异。
“小雪又不理我了,你帮我把她约出来行吗?”洛的语气十分尴尬。
这么多年了,真是难为这个七尺男儿了。
“你们,又吵架?”我于是想起了小雪昨晚和我吃饭时候,竟然一句都没提洛英奇。
是我迟钝了。
“一点小事,她最近情绪不是很稳,都是我不好。”他的语气告诉我这事情没有他讲的那么简略。
我不便多问,却也了解了八分。他们两个人,分分合合,岂止十次八次了。
“我今天去学校报到,可能晚上会晚一些,因为要交接实验室。可以的话就你先定个餐厅然后告诉我,我再打电话约她出来。”
“只怕这样不行,我们今晚还是先见一面研究一下对策吧。我怕她这次来真的。”
居然这么严重。
“好,那你到时来接我吧。”这次我学乖了,不再装认路。
来到熟悉的学院楼,见到的第一个人是潘瑶师姐。
师姐一脸笑容如花绽放。美丽的大波浪卷发搭在肩上,一条吊带洋装上满是精致的小碎花。我的目光停留在她高高隆起的肚子上。孕味十足。
“真想不到,师姐你这就要生小孩了。”我笑道。记忆中她总是穿着干练的运动休闲装,极其有精神的领着学生会的干事们热火朝天的奔忙。
“女人过了三十岁再生小孩就不健康了,所以我当然要趁着三十岁的尾巴赶快生一个。”她笑着摸摸肚子,一副标准的慈母神情。
“师姐,哦,应该叫你潘老师了,你的产假是从下个月开始吗?”我问。
“嗨,咱们俩还客气那些干嘛。黛然,难不成你想要我叫你夏老师?”潘瑶问。
我急忙摇头。夏老师,夏老师。怎么有点毛骨悚然。
“哈哈,就知道你还不适应,不过很快就会好了。我的产假是下月开始,不过既然你已经回来了,那剩那两吴的课,不如你也帮我上了吧?”潘瑶露出狡猾的神情,太夸张了,掩不住笑意。
我点头,这点忙还能不帮嘛。这可是两个人在求我。
“没关系的,一吴就两节课,比在国外当助教时候轻松多了。”我说。
“嗯,不过咱们国内的孩子可不比国外的,哎。”潘瑶叹息。
“怎么?”我问。
“你去上课就知道了,现在的孩子啊,哪还有几个是认真学习的?每天能拿出八百个理由来翘课不说,就算来上课的认真听讲的也太少,都在下面乱忙啊。比起咱们八零后这一辈,九零后的孩子太不靠谱了。”
我笑了,于是终于轮到我们八零后批判九零后了。从小就一直被说成是垮掉的一代的我们,终于扬眉吐气的可以大大方方说别人了。
“其实在哪都一样的,美国的孩子们上课也都是facebook,twitter时刻在线的,国内不许带电脑上课已经严很多。”
“电脑是不许,可还有手机啊!现在手机上网那么容易,你在讲台上就能看到那些孩子没几个是仰起脸的。”
“其实咱们想太多也没用,等他们想要学习的自然就会好好听课了。这些孩子刚经历了高考的折磨,到了大学难免要放纵一下的,可既然是自己选择的道路,也总归是要为自己的选择负责,我们也只能各尽其责。”这是我的心里话。
大学生不比小孩子,心智发展已经健全,他们有自己的主见。所以师生关系在大学更多的应该是相互尊重,而不是监狱长与囚犯。
在师姐的指引下拜见了楼里的各位大教授和官老爷们,翻来覆去的听他们讲那几句话,翻来覆去的回答那几个相同的问题。不厌其烦,才怪。
下午实验室的交接却遇到点麻烦。原来的主人,那位黄教授实在是太邋遢,我对着一个巨大的烂摊子一筹莫展。走廊里来来往往不少人,大都是生面孔。我一样一样的将实验室里的垃圾清到走廊,开始腰酸。
“很不容易吧,黄教授的实验室太久没人打理。”身后一个声音。
“嗯,确实是个灾难。”我抬头,发现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记不起名字。
“你是夏黛然吧?回国来到母校工作居然都是真的?”那人国字脸,鼻梁上一副黑框眼镜,镜片瓶底厚。
标准的科研宅男。
“嗯,你是……陈?”我语塞。
“哈哈,你还记得我啊,没错啊,我是陈墨,谢辰轩的室友。”
谢辰轩。我马上有了印象,笑着说:“现在谢师兄出了国,你是一个人住吗?”
“嗯,已经搬出学校宿舍很久了。现在和你一样住在学校外面给安排的公寓,今早就看到你了,没敢上前打招呼,呵呵。”陈墨憨厚一笑。
“我以为你会和谢师兄一起,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我以为你们会一起搞科研。”老实人,说话快点就语无伦次。
“哈哈,没事的。谢师兄现在在Ohio,我们原来是在一个实验室工作过一阵子的,不过后来我转去了Michigan。”我耐心的讲解着。
谢辰轩。以为我和他双宿双飞的,这栋楼里应该不止陈墨一个吧。
“我帮你一起打扫吧。”陈墨打破尴尬。
“那就谢谢了。”我也是真需要个帮手的。
“其实你可以过阵子招一些本科生进实验室,到时候就有劳动力了。”陈墨介绍说。
“哈哈,好主意。”我笑道。
累的半死的时候,定时炸弹响了。我对着手机呆了三十秒,脑子里轰隆隆的,呼吸莫名急促。
“不接电话?”陈墨问。
“啊?”我才回过神,想要按下接通,铃声戛然而止。
赵炫朗,你就不能多等我一秒钟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