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
沈芸七岁之年的月圆之日,正值团圆节,刘恒在未央宫设家宴,繁杂的宫乐,戴着面具的笑容,她在心底已经深深厌倦了。
“母后,芸儿可否去门外转转?”沈芸轻轻扯了扯青宁的袖子,一脸的祈求样,甚是委屈。眼角瞥过上座的男子,他身边那位着紫色宫服的女人的确很美,但,那女人让她的母后受了不少苦。想着,袖中的小拳头微微握紧,望去的目光不觉中带了几分恨意。
黎尘侧首恰见沈芸,也感到了那股子仇恨感,微愣,盯着她良久。
“尘儿,怎么了?”刘恒察觉到女子的心不在焉,轻皱眉问道,“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这样的话,先回去休息吧。”
“没什么。”黎尘轻笑,坐在他的身旁,柔荑轻轻握住那温暖的手掌。
青宁看着那两只紧握着的手,脸色苍白,咬着的唇,渗出了血丝,低头,对着身边的沈芸道:“芸儿随意些吧,如今你的父皇也管不到你,但是别去太久了。”淡淡的语气甚是凄凉。
颔首,随后跑出了未央宫,沈芸望着无边的夜色,向少嫔馆的方向望去。住在少嫔馆里的,正是她的亲生母亲,在不久前终于如愿以偿,诞下了她渴盼已久的皇子,那个赐名(刘)逸扬的孩子。
绞着手上的丝巾,沈芸垂着头,心中一片怅然若失。子冉有了这个孩子以后就很少到椒房殿请安了。沈芸心里一直很清楚,子冉去请安,大多是为了看她一眼。从前,她总是会躲在屏风之后看着她失落的眼神,不知道为什么,看着子冉失望的神情,她心里竟然特别高兴。再后来,子冉又有了身孕,只有初一十五才会去请安,而眼底早已没有了当初的渴盼,更多的是,那种“将为人母”的喜悦,她记得,她第一次看到子冉那样不掺杂志的笑容,清新。但是,失去了那种唯一,那种被人重视的感觉,她的心,很痛,很痛。
不由自主地,沈芸轻轻叹了一口气,指甲掐进肉里,没有任何的察觉。也却是自己不该,少不更事,伤了生母的心,如今,她有了皇弟,不会在乎我了吧。沈芸自顾自地想着,又是一声重重地叹息,那不符年龄的成熟在她身上看起来却是理所当然。
一家不起眼的客栈里,男子换上一身黑衣劲装,戴上那狰狞的面具,将上半部分的脸遮盖住。脑子里只有父亲交予的任务:刺杀皇帝。
一切准备就绪,吹灭烛火,他闪身从窗户离去。轻盈地跨过宫墙,躲过巡逻的侍卫,依照记忆中地图的指示,轻而易举地来到了未央宫,以朱红的漆柱掩饰自己的身子,微风拂过,竟听到一声浅浅的叹息。
(楼)赫定寻声望去,却是红枫树下一抹娇小的倩影,微微蹙眉。
火光靠近,忽地一阵尖厉的疾呼:“有刺客,护驾!”
沈芸闻声,猝然回神。与此同时,赫定的神思骤然收回,眼见一队侍卫迎面扑来,从树上跃下,不及深思便欺身上前,将树下自怨自艾的女童劫持在怀里。
须臾,未央宫附近的侍卫队皆赶了过来,将二人团团围住。侍卫长见到沈芸在赫定怀里,也不敢下令射杀,迫不得已,只能合围而上。
赫定下意识的行为,在完成之时连自己也觉得可笑。一个女童而已,侍卫岂会因为她而放过自己?正准备放手,他却看见举着弓弩的侍卫队明显愣住了,退到后面,换上了持矛的卫队,带着几分惊讶,看着眼前的少女,心下疑惑。看来这女童不是个普通的侍女啊。想着,赫定打量着她的衣饰,猜测着她的身份。
“快放开芸儿,放开十公主!”黎尘听着声响出来,见沈芸被劫持,心中一急,口中已经喊了出来。
沈芸抬手望去,见是黎尘,心底更是一凉,这下倒好,自己可真要成为人质了。
赫定正在思量间,不想有人替自己解释了疑惑,心下恍然。原来是十公主,难怪侍卫不敢用弓弩,真是误打误撞了呵。
感到抱着自己的手又紧了紧,沈芸反而愈加冷静下来,看着未央宫殿门前站着一脸惊讶与慌张的刘恒、青宁,她忍不住在心底冷笑。
赫定不期然的低头,看见怀里的女童病没有意料中的惊慌失措,而那种冷静,眼底浓厚的恨意与狠绝,让他都闪了闪神。
沈芸将被紧紧扣住的手腕动了动,却是无用之功。身后的男子应该是个练家子吧?感到怀中的人儿轻轻的挣扎,赫定唇角轻扬,倔强的女孩还妄想逃脱?果然天真。早听闻十公主是皇上最宠爱的公主,有她在手,脱身应该不难。
不知道这人的来历,也不知道他的目的,但沈芸知道,此时此刻,只有她自己才能救得了自己了。故意压低声音,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得到的声音道:“往东南方向去,那里没有多少侍卫。”恨恨地看着咬着唇角,瞥了一眼满脸担忧的黎尘,不屑至极,低沉的声音像是从齿缝中挤出来的一般,“我不想死,所以,没必要害你!”
那声音里的狠绝,让赫定一颤,如此细腻的心思,绝不应该是一个六七岁孩子该有的。未及多想,许是不愿拒绝她,赫定揽腰抱起她娇小的身子,轻松地跃上未央宫,疾步而行。眼前的灯火消失,只余漆黑的夜空和那皎洁的月色,沈芸没有去理会地面上惊恐的呼叫和暴怒的嘶吼,唯有心底,荡漾起一抹凄凉。自己这样做算得上是一种背叛吗?人,为了保护自己做出了违背自己内心的事情,是背叛吗?沈芸自问,眼中淡淡的忧愁。赫定
按照她的指的方向,来到了一片竹林。身旁的寂静,似乎只有风吹过的声音。他放开沈芸,轻声笑道:“想不到,十公主小小年纪竟如此精打细算。”
被重重地丢在地上,适中的力道没有让她伤着,但指节上传来锥心的疼痛也足够让她拉回神思,沈芸抬首,冷冷地望着他。夜色很黑,看不清他的面容,只有那一双明亮的眼睛煞是迷人,但那轻蔑的语气已经伤了她的自尊。她是个公主,最不能容许的便是这个。站起来,也不再不去看他,用手轻轻拍掉身上的尘土,沈芸转身,慢慢悠悠地往回走。
“你就这样回去了?”赫定挑着眉宇,看着眼前女童稚气的动作,见她转身就走,心底一急,喊了出来。
“不然呢?你要摘下面具让我看吗?”沈芸闻声回头,冷冷的眼神定在他的脸上,不屑的嘲讽,索然无趣。
惊鸿一瞥,却是那样的冷绝,赫定借着月光看清了,看清了她眼底的落寞与决绝。她并不像外界传说的那样开朗活泼,怕是和那些王公贵族无异,都戴上了那样的一个面具吧。赫定想着,心底猛地一阵抽痛,是为了她,还是为了相似的自己?弄不清了。“你打算怎么跟你父亲解释,是如何逃出我手心的?”不急不缓地开口,正好阻了她前进的脚步。
是啊,怎么把这事给忘了?我要如何跟父皇解释?沈芸微微一愣,转身,走回去,却未走近,只是在约莫十尺宽的距离上停下,带着倔傲不逊的冷漠,不是询问,更像是在责问:“你有什么打算?”
“公主大可以告诉皇上,你杀了我?”赫定微微含笑,看一看周围的环境又道,“或者,把我推到荷塘里也可以的。”
“孤有能力杀了你吗?”沈芸听着他荒诞的建议,唇角一抹冷笑,像在问他,更像在嘲讽自己,“谁信呢?”
“以公主的聪明才智,定会有好主意的。”赫定随之淡淡地笑着,但笑意未达眼底。
沈芸听着他笑里藏刀的讥讽,心底不快,正准备反击,却隐约听到侍卫的呼叫声,那一声声“十公主”唤得焦急,不过,那又怎样呢?不过是他们为了保命的手段而已,有些厌恶地撇开。
赫定看着火光一点一点的扩大,知道侍卫来了,敛去笑意,看着眼前的女童认真道:“不逗你了,这样吧,我的手给你咬,你就当是咬了我才逃开的好了。”
看着他走过来,边走边卷起袖子,及至自己跟前时,毅然将黝黑的手臂递在自己嘴边,沈芸愣了一愣,低头的瞬间清楚地看到他臂上的纹身,却识不得那上边的字,微有些好奇道:“你是外邦的人?”
赫定心底不禁佩服起沈芸来,在敌人面前依旧如此镇定,不慌不乱地看着自己的纹身,还能直言不讳地问自己是不是外邦人。轻轻颔首算是答复:“是,我是楼兰人。”隐晦地道出自己的身份,唇边衔着淡淡的笑,“咬吧,人要过来了。”
稚嫩的手握住那粗壮黝黑的手臂,听着越来越大的搜寻呼喊声,略一思忖,沈芸狠狠地咬了下去。不顾他尖利的嘶叫,狠狠地咬着,像是在发泄什么,鲜血沁入齿缝,是温热的,却又像是冰冷的。微风拂过,那样清凉,却也那般燥热。
撕裂般的疼痛从右手处传来,赫定没料到她会使出这样大的力道,竟然也尖叫了起来,这一叫喊虽短,却足够引来侍卫只往这个方向来搜救他们的公主。低头见她没有松口的意思,看着一点一点靠近的火光,心中一急,重重地推开了她。
凝重的血腥味,让沈芸忘记了思考,重重地一推,又再一次跌坐在地上,也不抬头,尝着口中的鲜血,顿觉心中的委屈。她不要做什么公主,难道做个普通人家的孩子就这么难么?
“丫头,你真够狠的,这么重的口。”赫定握住自己的伤口,看了一眼沈芸,恨声道,“你记着,这笔账,我一定会跟你算的!”
看着他远去的背影,沈芸坐在原地若有所思。楼赫定,孤也记住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