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影之前养在庄子上体弱多病,面黄肌瘦,又是小孩子自然不好看。经过两年时间内功的温养,五官已经长开,和原来京城一秀的清婉有七八分相识。
云影但笑不语。装病,不过是一种不想让人探究的手段。而扮丑则在贬低自己,她没有必要为了别人而委屈自己。另外若在府中和在庄子上差别太大,会惹怒某人。这些是无法告诉浣纱的,知道得越少对她越好。
云影抬手接过浣纱手中的燕窝,眉头一扬,嘴角露出嘲讽。
浣纱瞄向离得远远的丫鬟,阴森森地说道:“这可真舍得!是那女人房里的大丫头碧水送来的,还说这全是上好的血燕,以后天天都送来,听得我小心肝一颤一颤的。”浣纱夸张的拍拍胸前,一副心有余悸的样子,“小姐,看来他们所图不小。浣纱什么都没有打听到。”
听到浣纱用“那女人”称呼现在的国公夫人,云影眉间轻蹙,看来这半年的时间里,她似乎给了她太多的纵容,以至于到了现在她还是摆不正她自己的位置。若以后仍然是这个性子,她就是想保也保不住她。
云影用汤匙搅了搅血燕,抬头看向刚才给她梳头的丫鬟,开口问道:“你可是夫人派到青澜院伺候我的大丫头?可是签的死契?”
“回大小姐的话,奴婢香菱之前是夫人房内的二等丫鬟。到了青澜院就是小姐的人,一切有小姐定夺。”香菱上前恭敬地站立着回答,不敢有丝毫马虎。
云影低垂着眼,漫不尽心的道:“那就提一等吧。”香菱欣喜,正想叩首表忠心时,又听到云影问道,“这房里如今只有你和浣纱是一等,你又签的死契,今后我出嫁了,你就和浣纱一样都做我的陪嫁丫鬟。”
香菱一下子瘫软在地上,脸色十分苍白,不敢抬头,“小姐……奴婢……”
“怎么?不愿意?”云影将手中的燕窝砸在梳妆台上,沉下脸色,“香菱,你现在可是青澜院的人。”
“不……不是的,小姐,奴婢不敢。”香菱不想云影竟然突然发难,大颗大颗的泪珠从红肿的眼睛里滚落,光洁的额头在青石板上磕得砰砰直响。
浣纱在一旁同样吓了一跳,这也是她头一次见到云影发火。又见香菱前的青石板已经有了血迹,虽然明白云影不会无缘无故发火,但是见香菱那样,心生不忍。犹豫了片刻,伸手出拉了拉云影的衣袖。
云影不为所动,拂开她的手,语气平常的道:“一个不懂上下尊卑、忤逆主子的奴婢,留着何用,不过再赐一床草席罢了。”
“大小姐,奴婢错了,奴婢错了。”香菱爬到云影身前,抱着云影的脚,“大小姐,饶了奴婢吧!饶了奴婢吧!”
浣纱一怔,脸色煞白,双眼瞪大不敢相信似的盯着云影。不过是一个十几岁的丫头,犯了错、不忠心,赶到一边不就行了,怎么可以这样轻易说出那么残忍的话。那是一条人命,她还只是一个小女孩,她没有开始她的人生,怎么可以……
“小姐,香菱不过……”
云影眸光微凝,转向浣纱道:“浣纱,她只是一个丫头而已,不要那么在意。”
不要那么在意?
浣纱的脑袋“嘭”的一声爆炸了,云影含笑如荷的样子炸成了碎片,被另一个云影吹散了。那双曾让她的感到平静温暖的双眸,此刻让她胆寒。头不自觉的低垂,盯着脚尖,双手在空气中微微颤抖。
毕竟是陪伴她半年的姐妹,见她现在这样云影也是于心不忍。只是,命运既然让她重回这里,那她无法,也不会轻易离开。她注定要再次踏进前世的漩涡,她前行的一路不是一条充满鲜花的大道。
云影神色黯淡,半眯着双眸,道:“香菱,想知道是为什么吗?”
香菱没有丝毫犹豫的摇摇头,额头上的血顺着脸向下流,最终滴在地上,嘀嗒嘀嗒,在房间里显得极为响亮。
“不想知道么?”
香菱再次摇摇头,舔了舔发白的唇,道:“大小姐,主子处罚奴婢,不需要理由,一切都是奴婢应得的。”
云影诧异的看了一眼香菱,睹见她眼中来不及掩饰的忐忑,嘴角溢出一丝笑意。
“出去吧。”
香菱提起的放下,她知道她赌对了,大小姐是想借她敲打浣纱。心中不禁有些羡慕浣纱,她从小卖身进入国公府,无论是管事嬷嬷还是主子,都会选择直接挑选聪明、知进退的丫鬟,很少会有像云影这样愿意亲自花心血调教丫鬟的,尤其是,浣纱并不是一个好的丫鬟,相反,她在香菱眼中是一个不分尊卑、不守本分的坏丫鬟。但就是这样一个丫鬟却被云影当做姐妹真心看待。
或许这就是所谓的好命。香菱再次磕头,低着头仓皇地离开。
“你,不错。”
香菱身影一顿,结巴的说道:“谢……小……大小姐。”开门离去。
云影转向看着浣纱,她这番无故发火的用意连一个相处不过一天的丫鬟都看出来,浣纱却依旧不能想到一点点。叹了一口气,像这种借故随意处罚丫鬟的事情,对有争斗的地方而言,不过是一种小手段,根本不值一提。这和浣纱之前的世界不同,人命有时比草还不值钱的。如若浣纱不能把这些牢牢铭记在骨子里,过不了过久,即便有着她的庇护,她也有很可能变成了下一具丢弃在乱葬岗的尸体。这不是云影想要的。
“浣纱,你走吧。”
云影的话像是雷击把浣纱吓得不行,同时也让她明白了几分云影的用意。她低着头,手抓着衣摆,喃喃的说道:“小姐,让我想想,再让我想想。”
云影见她如此,也不再逼迫,取下一旁的新斗篷系好,道:“我出去走走……浣纱,你和我那个朋友很不同,她是一朵曼珠沙华,而你是她所说的向日葵。虽然我没有见过,但我知道,你适合在太阳下。”
云影拒绝丫鬟的跟随,独自前往南苑,她清婉娘亲生前的住所。上一世,因为梅若雪的缘故,她曾多次暗中来到国公府,也曾在府上南苑居住过了一段时间。现在的国公府虽然在一些地方有改动,但大体还是不变的。去南苑的路上,她凭借上一世的记忆十分轻易的就避开了来往的丫鬟,在没有惊动任何人的情况下进入了已经封闭了十六年的南苑。
南苑这所仿江南的小院已没有了当初恬静内秀的韵味,空气中满是腐朽的孤寂,扑面而来。一股悲戚从云影的身上的散开,这不是她的情绪,是这个身体原来的主人。
云影抱住双臂,想要给那个一直存在于身体的另一个灵魂温暖。只是,她的举动却无法为那个灵魂,那个生前连名字都不曾有过的女孩。
云影重生后不久就察觉到了身体内的异常,经过一段时间,她和身体越加契合,她最后终于发现了这个女孩近乎消散的存在。因为她的存在,她才能慢慢获得身体的记忆,或者说是一种交换,她感觉得到,这个女孩也在读取她前世的记忆。
当她获得了这个女孩全部的记忆时,她就明白了,早在她占据这具身体之时这个女孩的灵魂就该彻底消失,只是她心中有那么一丝执念,也就是这一丝执念支撑着她日渐虚弱地灵魂。
她想要见见她的父亲。
云影一步一步认真的用脚丈量着这个前世为她而建的南苑,细细感受着身体里另一个灵魂传来的无言悲伤。为她舍弃生命的母亲——清婉,曾日日居住在这里,她也是在这里出生。
在这积了几层灰的院子里,当初清婉离去时的布置依旧如初,似乎是在等待那个永远不会归来的人。云影重重叹了一口气,在寂静房子显得格外寂寥。
她名义上的父亲真的就像齐嬷嬷说得那样,很爱清婉娘亲。在记忆里,齐嬷嬷在生前一直期待着她的父亲能够接她回府。她经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国公爷只是一时没有想通。
爱和恨本就只有一笔只差,而恨比爱更加容易。
身为父亲的国公爷因为对爱妻放弃生命的不理解,时间一久就变成了偏执,也造成了那个孩子一生的孤苦。最伤心的,还应该是那个早逝的清婉,心爱的夫君间接害死了她们唯一的女儿。那个记忆中温婉纤细的人儿,会是怎样的心痛。
岁月积累下的尘灰在冬日的暖阳下,如同轻罗遮住双眸,一切过往时光的痕迹都变得模糊。云影咳嗽了几声,干脆闭上了双眼,全身心的感受着体内的灵魂,由这她行走。
当她再一次睁开眼时,她已经身处一片梅林中,在她是前方的梅林深处隐约可见一个水池,水池边上坐着一个男人,背对着她,看不清容貌。但通过体内另一个灵魂的震动,让她知道这个男人是她应该称之为父亲的男人。
这或许是血脉相连的关系,连灵魂都会相互牵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