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些,跪在御膳房前的大臣纷纷离去,苏愍的心里没有丝毫的愉悦,反而多了几分淡淡的惆怅。
她一直自诩不是暴君,平日里做事儿也都以理字为先。没想到这一次,为了伐韩的事情,却要扮演如此蛮不讲理的角色,用武力和身为君王的权力,来强迫自己的属下奉命行事,想想还真是有些无奈。
看着丞相一个人,萧索而又落寞的背影,苏愍觉得自己的鼻子酸酸的,丞相对于秦国的贡献,比起自己这个大王来,还要有过之而无不及。可是自己却偏偏这样对他,还真是有些狼心狗肺。
“赵高,你说今天的事情,寡人是不是做得有些过火了?”
苏愍越想越有些微微后悔,其实自己如果要立威,还可以找其他人,没有必要直接伤害对自己忠心耿耿的丞相。
赵高听见苏愍问他这样难回答的问题,痛苦得脸上的五官都皱到了一起:“大王,您可是秦国的国君,有谁敢说您做得不对,说您做得不好?”
“那你现在就不要拿寡人当大王了。说说,寡人今天是不是有些过头了?”
“您如果不是秦国的大王,又怎么会口口声声自称寡人,又怎么有这个本事,做出今天的事情来呢?俗话说得好不在其位,不谋其职。大王,事情您已经做了,如今是木已成舟,您再想做什么,都是为时已晚。大王还是不要再给自己心里添堵了。”
赵高小心翼翼地捧出一坛美酒,放到苏愍面前,“大王如果心里真的烦闷得慌,那就小饮两杯吧,问世间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佳酿。”
“赵高啊,你说话是越来越有水平,也越来越高深莫测了。看来以后,真的要少看点阴阳家和道家的著作,免得你越变越没有人味儿。”
苏愍轻笑一声,也没有再多说,赵高这番话滴水不漏,说得合情合理,就算自己想要鸡蛋里面挑骨头,也挑不出一丁点儿问题,只能够无奈的放过这个老谋深算的老狐狸。
其实仔细想想,赵高的话也不是没有用,最起码他说对了一点。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赵高,再去给本王拿两坛好酒装起来,安排马车,寡人要出去一趟。”
“是。”赵高立刻猜出了苏愍的用意,一言不发的退了下去。
苏愍带着美酒和佳肴,亲自到丞相府上,叩开了丞相府的大门。
两个家丁开了一条缝,从门缝里探出头来,疑惑的看着苏愍。虽然苏愍已经特意穿得低调一些,但是王室的衣物,用的都是最华丽的面料和精致的做工,明眼儿人一看就知道,此人来头不小。
所以这两个人对苏愍倒是很客气,苏愍说了一声前来拜见丞相,再给他们塞了两块碎银,两个家丁便欢天喜地的进去通报丞相了。
“丞相,外面来了一个唇红齿白的公子,说要见您。”一个家丁走到书房外,敲了敲门,小声说道。
“不见。”丞相正在收拾东西,准备明天返乡,此刻身心俱疲的他,早就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见无关紧要的人了。
“丞相,那位公子拖小人给您带句话,说等您听完了这句话,再决定要不要见她。”
“什么话?”丞相皱了皱眉头,以为是有人故弄玄虚。
“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并非是本意,只是迫于形势不得不说。”家丁话还没说完,书房的门猛的就被推开了。
丞相从里面夺门而出,慌慌忙忙地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吩咐家丁:“还愣着干什么?快去叫府里面的人准备接驾!”
那家丁先是愣了一下,还没有反应过来丞相这是什么意思,直到接驾两个字,再次飘进他的脑海里,他才猛然反应过来,大王来了!
“老臣见过大王。不知大王驾到,有失远迎,还请大王恕罪。”丞相一跑到门口,就看到了一身常服打扮,手里提着两瓶美酒的苏愍,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赶紧跪倒在地,不停地告罪。
“丞相不必多礼,起来说话。”苏愍浅笑盈盈,看上去态度十分的亲密,完全没有半点儿,今天在御书房外的威严样子。
丞相站起身来,一脸疑惑的看着苏愍,不知道她葫芦里卖的究竟是什么药。
方才才在众人面前,将自己狠狠地一番斥责,现在又突然间跑过来,装出一副君臣同心的样子,真是奇哉怪哉。
“怎么?丞相是生寡人的气了,连让寡人进去坐坐,都不愿意了吗?”苏愍看见丞相狐疑的眼神,却当做没有看见,压低了声音问道。
“大王请进。”丞相一边暗骂自己,怎么会这样的手足无措,一边把大门彻底推开,恭敬地把苏愍迎了进去。
虽然丞相现在已经告老还乡,不再是秦国的大臣了,不过他还是秦国人,苏愍还是他的君上。一日为君,终身为君。所以他对苏愍还是相当的尊敬,全然没有因为今天发生的事情而生出什么间隙。
苏愍叫人取了自己带来的酒具,佳肴,跟着丞相进了书房。丞相知道苏愍是无事不登三宝殿,此番来访,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情和自己商量,所以吩咐了下人在书房外站着,没有自己的招呼不要贸然闯进来。
“丞相,宫里新进了一批贡酒,寡人喝着觉得不错,想到丞相也是爱酒之人,所以特意挑了两坛给你带了过来。”苏愍收了收东西,然后把酒放在书桌上。
丞相不解的皱了皱眉,不知道苏愍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对他时冷时热的。一会儿训斥,一会儿送酒,让人招架不住。
“大王,老臣愚昧,不知道大王到底是想干什么?”丞相不解的问道。
“难道不干什么,寡人就不能来看看丞相吗?”苏愍拿出酒具,开了美酒,给丞相斟了满满一杯,递到了丞相手边。
“丞相这些年为寡人,为秦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付出了太多。丞相于寡人而言,除了是臣子,还亦师亦友。寡人今日就全当是来探望老友的。”
苏愍这一席话说得,那真是叫人听得心窝子里暖暖的,人心都是肉长的,就算丞相因为今天的事情,心里还有些不舒服,但是看见堂堂秦王如此的放低姿态,一时脸上的表情也多了几分动容。
“谢大王。”
“丞相还在为今天的事情怪寡人对吗?怪寡人薄情寡义,过河拆桥。”苏愍不声不响的来了这一句,吓得丞相再次跪倒在地,不停地说“没有,没有。”
开玩笑,谁敢怪秦王啊,不尊君上,这可是杀头的罪名。
“丞相你不用那么敏感,从现在起,寡人不再拿你当丞相,你也别再拿寡人当大王,我们两个就像老朋友那样,互相说说心里话,如何?”苏愍扶起丞相,温柔地问道。
丞相还是第一次这样跟苏愍说话,他觉得今天的大王不太正常,心里面有点小恐惧。不过就算给他一千个胆子,他也不敢拒绝。
大王说不分君臣,那只不过是拿出来骗人,以显示自己平易近人的。帝王总是会有自己的威严和尊严,谁要是真的傻愣愣的信了这话,不拿大王当君上,像老朋友一样和她嬉笑怒骂,说出自己的真实感想。恐怕下一刻,就真的要被推出午门去斩首了。
“谢大王。”丞相接过酒,小嘬了一口,两只眼睛直勾勾的盯着苏愍,就等着她先开口说点儿什么。
“寡人是你看着长大的吧?”苏愍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似乎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
“是啊,大王你出生不过几日,老臣就见过你,除了先王和王后,老臣是第一个抱你的。那时候的大王粉雕玉琢的,跟个水晶娃娃一样,整日不哭不闹,别提有多讨人喜欢了。”
喜欢回忆往事,本来就是人的特性,更别提人一旦老了,随着记忆力的逐渐衰退,以及晚年生活的无聊。对于年轻时候的一些美好的回忆,就会更加的倍感珍惜,每每提及,心情都会变得好很多。
“寡人从小就顽皮,丞相负责教导寡人,没有少在后面收拾破摊子。现在想想,还真是觉得有些对不住丞相。”
苏愍想起自己小时候年少气盛,做了不少混蛋事儿,把父王气得火冒三丈的情况也不少,每次都多亏了丞相在一边劝慰,才从先王手底下保下了小苏愍的嫩屁股。一时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大王说什么谢,这是老臣的本分。”丞相也想起了苏愍小时候的事儿,脸上不知不觉地多了两分笑意。
“丞相说到本分,倒是让寡人想到了自己。你们今天之所以会一起进谏,反对寡人伐韩。无非就是觉得寡人身为一个君王,对自己的子民有责任,不应该让秦国百姓陷入战乱之中。”
苏愍喝了一口酒,若有所思地说道,“但是寡人首先是一个凡人,一个有血有肉的凡人,然后才是一个君王。寡人为了秦国,已经压抑自己太久太久,总得给寡人一个宣泄的机会吧。若是连自己的本心都无法顺从,事事求而不得,那寡人拿着江山又有什么用?不过是给自己套上一副枷锁罢了。”
“大王,可是你这一宣泄,很有可能就会一子下错,满盘皆输啊!我们害怕的不是区区韩国,而是韩国背后,那只虎视眈眈的猛虎。”丞相听了苏愍的话,整个人都急了。
苏愍知道丞相指的是什么,韩国实力不强,按照秦国如今的国力,一个小小的韩国,不足为虑。
可是韩国后面站着的是赵国,自己此次伐韩,虽然赵国收了自己许给的若干好处以后,同意借兵,不过却只借了区区十万骑兵,其用心险恶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