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渐渐冷了起来,被子硬邦邦的像砖头,盖在身上只觉得透不过气来。若卿又饿又冷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将身子缩成一团还是丝毫没有暖意。眼泪一滴滴滴在被褥上,晕成一个一个灰黑色的圈。手脚早冻的起了疮,痒疼的难耐。
胃里灼的像火烧似的,晚饭是像石头一样硬的冷窝窝头。硬着头皮吃了一个下去,只觉得连五脏六腑都是冷的。一颗心更是冷的不像是自己的了。只怨没有再多吃点,原来饿起来,不管吃什么都是好的了。
窗外一片银白色,原是下雪了。北风呼呼的从窗缝里钻了进来,越发的冷。只是自己终究还是活着,留着一条命在这。不知道西山下的几座孤坟如今是怎样了。雪下的这样大,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冷。
自己何尝不想随他们一块,随他们一块便也是一起葬身在那西山下。可是她总是想起父亲最后的叮嘱,“卿儿,好生照顾好自己”家中便只剩了自己了,怎地能这样轻生!家仇未报呵!
从前过的那样好,好的像是梦一样。若是这样的下雪天,泠府花园里有一座极好的琉璃房子。四面的墙上嵌的窗户竟是成片的价值千金的琉璃,从屋顶直到地面。屋里是极暖和的,有时候屋顶上的雪被地暖烤的融化了,顺着琉璃窗子往下流,看上去便像是在雨天,也很是有趣。在那样的雪天那样的房子里烹上一盏茶,捧一卷词,便能坐上大半天。
总说女子无才便是德,若卿却是将自家书楼上的藏书看了一大半。段家姐姐总笑她:“这样下去便是要考个女状元了。”
她笑嘻嘻将衣袖一甩,唱出一句戏文:“谁说女子不如男”
段如吟笑的打跌,过来捏她的脸,倒:“瞧你还是将门千金呢,这样胡闹”现在只怕那些书,也早被虫蚁啃噬的不成样了吧。
当初那样好的日子里,与苏昊易那样好的日子。她居然还会想到他,只是满腔的恨!她怎样都想不到她的昊哥哥会那样对泠家。和林子苏一起上奏诬告泠将军结党营私企图谋反,苏家与泠家几代交好,苏昊易这样无疑是将泠家置于死地!天子枕畔岂容他人酣睡。何况泠亦君手中卧着的是兵权。仅仅一个月的时间,泠家大小锒铛入狱。所有十五岁以上族人皆判腰斩,十五岁以下男丁发放边疆,女子一律没为宫婢。家破人亡。
她恨的几乎要呕出血来,他如何能对叫了十几年伯父的人做出这样的事来。她一直以为自己会嫁给他,当年两府交好,来往亦是密切,苏家长辈也常说:“卿儿给我家昊儿当媳妇吧”
苏昊易这时候总是一把拉过她,将头一扬,道“我以后谁也不娶,就要若卿妹妹”她也是喜欢他的,满心欢心的等着及笄了要嫁给她的昊易哥哥。结果终究是没等到呵!
又缩了缩,怎样都该睡一会,明天还有那样多的事情。苦的像含了黄连在嘴里,却不能吐出来。不过是两三个月。却总以为是过了许多年。浣衣服的时候看着自己的脸都要认不出来了。从前那样光鲜的脸,那样灵动的眼,日复一日的消失。只差一夜白头!
以前总听人说“度日如年”,现在才体会到,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却只能捱着,熬下去。
第二天雪倒是停了,一早起来便听见李公公在外头喊:“手脚都利索点,永巷上的积雪还不赶快扫了去,万一摔着哪个娘娘小主的,你们可担当不起。”忙赶出去领了工具跟在公公后头走了出去。
北风刮在身上像刀割似的,拿着扫帚的手也冻的通红,只是麻木的扫着,雪面上结了一层冰,扫的无比吃力,却只能埋头苦干,若时辰扫不完得被饿饭。十来个人扫了大半上午倒是也基本扫完了。扫的久了,出了一身薄汗,被冷风一吹更是刺骨。她从前没受过这样的苦,更是冷的受不住,却突然前头的宫女内监风刮一样的跪下,呼道:“凝贵嫔吉祥。”
她也跟着跪了下去,眼看着轿辇已经走了过去,凝贵嫔却突然叫了句:“停”
李公公忙赶了过来,道:“娘娘可有事吩咐?”
那凝贵嫔看了看若卿,道:“本宫瞧着这个姑娘像是伶俐的样子,好好管教下,送她到本宫宫里来当差”
若卿抬起来来,目光直直的看着她,那凝贵嫔却只是笑了笑,叫轿夫抬着轿辇便走了。
隔了没几日,便来人引了若卿去了锦瑟殿。住处已经有人替她收拾妥当,倒是比永巷的房子要好。若卿倒是一副既来之则安之的样子,将衣物放下便随姑姑去拜见凝贵嫔。
若卿见了凝贵嫔福了福身子,道:“给娘娘请安。”只不知道她唤她来是做什么。
段如吟抿了口茶,遣了旁人下去,道:“妹妹客气了。”说罢也只含着缕似有似无的笑看着她。
她直直的对上段如吟的眼睛,道:“奴婢想娘娘特意将奴婢唤过来必定不是为了专程让奴婢来给娘娘请安罢。”
如吟笑了笑,道:“妹妹这般聪慧。本宫不过是不舍得妹妹在永巷那般辛苦罢了。妹妹自然也不愿意屈身在那下等地方苟且活着。”
顿了顿。又道:“妹妹美貌聪慧,自然能得陛下欢心。”
若卿笑了笑,那眼里却没一点笑意,只跪了下去,道“那一切皆靠娘娘指引”
月余来若卿在凝贵嫔宫里养好了身体,除夕将至,因着名义上是凝贵嫔的贴身侍女,也帮着做些琐碎的事。
除夕宫宴照例是每位妃嫔都得参加,虽说是贴身宫女,苏如吟却并未让若卿前往,同住的芸贵人问起来,也只道:“这丫头方到我身边,毛手毛脚,若在御前失仪,本宫可是担当不起……”
宫中的宴会自然是纸醉金迷,载歌载舞,进行到一半,众舞女皆退了下去,只几个小内监抬进来一只硕大的箱子,箱子只是华美却看不出来有什么不同。皇帝微微疑惑的眯起眼睛,道:“这是怎么回事?”
只听啪的一声,箱盖打开了来,一个女子着一身素白舞衣,赤着双足,趾尖涂的确是鲜红的蔻丹,愈发显得一双玉足白似新雪。万千乌丝只用一支水晶发簪松松挽起,发簪上垂下许多流苏遮住她大半容颜。因着是除夕宫宴,不管是嫔妃还是宫女打扮都甚是娇艳,乍然看到这样素雅的打扮,均觉得眼前一亮。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她已然横笛在唇畔,笛声渐起,她的身姿亦舞动的越来越快,如玉的素手婉转流连,裙裾飘飞,一双如烟的水眸欲语还休,流光飞舞,整个人犹如隔雾之花,朦胧飘渺,闪动着美丽的色彩,却又觉得遥不可及。
一舞作罢,若卿缓缓跪了下去,也不言语,皇帝倒生了兴趣,说道:“抬起头来。”
若卿依言抬起脸看向皇帝,因着方才做舞,脸上细细密密的汗珠,倒越发显得动人……皇帝怔了怔,随即笑道:“嬿婉回风态若飞,丽华翘袖玉为姿。”若卿闻言道:“皇上过誉了。”
皇帝只叫人赏了珠玉,叫了她退下去。隔了数日,皇帝身边的张霖熠倒亲自到锦瑟殿宣旨,封了若卿为答应,又另开了揽月轩进去住着,宫女晋封倒是向来有的是,只是这样还未宠幸便成了小主,倒是头一桩。
芸贵人与宜贵人说起来,只是冷笑,道:“凝贵嫔倒是会未雨绸缪。”宜贵人笑道:“凝贵嫔近来失势,何况若卿那丫头确实是美……不,现在可不是丫头了,该说是泠答应了”
芸贵人拿帕子按了按鼻翼旁的粉,冷笑道:“再美……也不过是个罪臣之女罢了……皇上也是昏了头了……”芸贵人不等她说完,按了按她的手,道:“管他什么罪臣不罪臣的,皇上喜欢便是好的……凝贵嫔么……”说罢只是淡淡一笑不再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