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毅仰头往上看,云遮雾绕之下,雪线隐约可见。
从这里到雪线这段距离并不难爬,可是爬到雪线以后该怎么办?
要知道,从雪线再往上,很长的一段距离是微微的仰角;而且,这一段是冰川,因为高度和温度的问题,相当的湿滑;冰面不是很厚,也不甚坚固,只怕微小的凿动,便会引发雪崩;没有绳子,根本无法攀援。
想到了攀崖前在森林树顶看到的那条大蛇,赵毅现在可以完全肯定,那不是大蛇,那应该就是这条绳索。
这条绳索掉落后被挂在树顶,风吹树摇之下被树枝和树叶掩盖住了,所以当赵毅第二次去看的时候,便没有发现。
只是当时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条绳索会从垭口掉了下去的啊?
现在该怎么办?
赵毅“啪”的一声一掌拍在大腿上,恼恨不已;当时如果自己再心细些,应该可以看出绳索与大蛇的区别的啊!
更加严重的是,这跟绳子关系到这次营救或是取证行动的成败,更关系到赵毅的性命安危;当初下崖之前,三叔便说过,无论白天或者是夜晚,没有异常情况,这跟绳索都不会收上去,以方便赵毅随时从崖下上去。
既然这跟绳子已经掉落下来,那么在山上的三叔他们,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不可测的危险?
赵毅可是知道,这跟绳索里面,特别是上面部分绞进了细铁丝等物,不是一般的坚韧牢固;即便用寻常的斧子,也不是一下两下能砍断的。
而且上面有五个人,在五个人的保护之下,能够将这么坚韧牢固的绳子从容砍断,那么,这五个人……,那都是赵氏一族的精英啊!
五个人,五条人命……,其中还有三叔四叔这样与赵毅感情深厚的亲人……
一念及此,赵毅的心顿时沉落谷底,全身冰寒如入冰窖。
怎么会这样?这可怎么办?
“毅儿,怎么样了,回来吃东西啊。”赵耀武看赵毅久久不回,对着赵毅的方向大声喊道。
“哦,我这就回来。”赵毅连忙探下头喊了声,便往回攀。只是心情激动之下,好几次出现失误,差点失手摔了下去。
“毅儿,怎么了?”看赵毅攀回来时失误频频,而且来到身边之后,便软软地坐倒在地,似乎全身的力气都消耗掉了,紧咬牙关郁郁不发一言,赵耀武便知道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了,急忙问道。
“爹,那根绳子不见了。”赵毅深深吸气,想了想,沉声说道。
“怎么?”赵耀武大吃一惊,看着赵毅。
赵毅将自己在攀崖时看见那条大蛇,以及自己猜测的这条绳子为什么会掉落谷底的原因对赵耀武一一说来。
随着赵毅的话,赵耀武的脸色时青时白阴晴不定牙齿咬得咯咯直响。
“咚”的一声,赵耀武狠狠的一拳砸在岩壁之上,岩壁上顿时显出一个坑来,浮土碎石簌簌而落。
“一定是王家的那些杂种在搞鬼!”赵耀武恨恨地说道。
父子两无法可想,只有沉默。一时间,淡淡的绝望笼罩了父子二人。
良久,赵耀武站起身来,来回走了两步,看赵毅低着头还在想,咬了咬牙,突然问道:“毅儿,你一个人能上去么?”
赵毅被赵耀武的突然发问一惊,抬起头下意识地点点头,又赶紧摇摇头。
赵耀武蹲下身来,看着赵毅的眼睛,缓缓说道:“毅儿,你别糊弄你爹,爹知道,以你的身手,虽然难一点,但是肯定能爬上去的。”
赵毅红了眼睛,哽咽道:“我上去了,那爹怎么办?”
赵耀武缓缓站起身来,缓慢而坚定的说道:“爹下去!”
赵毅连忙站起身来,拉住父亲的手,急急说道:“那怎么成?”
“你放心,我们攀了这一路,爹要下去已经不难了。”随即苦涩的笑笑,又说道:“上次爹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来都没死,老天不会绝了你爹的,这次爹出不去,或许只是时机未到吧?”
赵毅抓着父亲的手更紧了。
看着默默流下泪来的儿子,赵耀武摇摇头说:“你放心,爹会好好的,其实就算你这次不下来,最多再过五年,爹的族武必将大成,大成之后起落转侧换气续力便再无妨碍,爹就能从这里出去了。”
拍了拍赵毅的肩膀,又说道:“爹有你这么个好儿子,爹很高兴。好了,别哭了,要像个男子汉的样子!你吃完干粮就准备上去吧,爹会看着的。”
赵毅知道,如果爹这次出不去,而且在山顶的三叔他们又遇害的话,再要进行这样一次拯救行动,何其之难啊!
赵毅嚼着干粮,感觉不出味道,只觉得这口中的干粮说不出的苦涩难咽。
……
颌阳镇内,王家老族长王全德吃完中饭正遛食呢。
往常,这位王家的老太爷吃完饭遛食的地点是在自家的后院,今儿个破天荒的一个人遛出了家门,悠哉游哉闲庭信步。
路上遇见的过往族人没想到能碰上老太爷,纷纷的向老太爷行礼,更有那机灵的表示要陪老太爷一块儿走走,都被老太爷拒绝了。
今儿个王老太爷似乎兴致挺高,精神体力都健旺的很,所以,这遛食的时间挺长的。这时间一长,溜达的路便远,这不,溜着溜着就遛出镇东头去了。
王老太爷遛出镇东头的当口,略略停了停脚步,左看看,右看看,又回身看看,似乎是在欣赏什么迷人的景致一般。
当王老太爷转回身后,陡然间加快了脚步,行走的速度哪像一个七十好几的老头?
快行一阵,在一个路边的草灰铺子旁停住了脚步,又回身仔细的看了看,一闪身便进了草灰铺子。
铺子内一个彪悍的身影静静地坐在暗处,看见一闪而入的王老太爷,便站起身来,行了一礼,说道:“爷爷,您来啦。”
王老太爷点点头,从怀中掏出一个油纸小包,说道:“饿坏了吧,呶,先吃东西。事情怎么样了?”
那彪悍的身影接过油纸包,飞快的打开,包里是一只喷香的烧鸡。
“我在那小畜生下去的当夜,一斧子就把那绳子砍断了!”那汉子一边狼吞虎咽一边嘟囔着说道。
“你和赵家的人照过面没?”老太爷又问道。
“没!”汉子犹豫了一下,又说道:“不过他们看到了我的背影,赵老三还射了我一箭。”
“怎么会这样?”王老太爷惊讶道,又埋怨着说:“你怎么这么不小心啊?”
“他们那绳子太结实了,我用刀割不断,只有用斧子砍,谁知道砍到最后一斧的时候,风刚好停了,我又下了死力气,动静大了点,就被他们听到了。”汉子悻悻的说道。
王老太爷放缓了语气,轻声问道:“那箭射你哪里了?伤的重不重?”
汉子使劲地将嘴里的鸡肉咽下,喘了口气说道:“没事,射在肩膀上,被护身内衣挡住了。”
王老太爷呵呵一笑,想了一会儿,边琢磨边说道:“没了绳子……,他们……,嗯,他们应该会回来求救。”抬头问那汉子:“他们如果第二天就赶回来求救的话,你估计他们什么时候能赶回来?”
汉子想了想,说道:“我一得手就马上下山的,下了山就日夜赶路,这几天没怎么休息,估摸着他们如果赶回来的话,应该……应该就是明后天了。”
王老太爷捋着胡子,想了片刻,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布袋,交给那汉子道:“你出去到府城避几天;他们没证据,就算赶回来也没用;你不在镇子里,他们也闹腾不起来。更何况他们得先想办法救他们赵家那个宝贝疙瘩,我们正可以静观其变。”
汉子点点头,说道:“嗯,我听爷爷的。”
少顷,王老太爷从草灰铺子里走了出来,撩着衣襟,还提溜着裤子,任谁看到,都只会觉得这王老太爷只是到草灰铺子内方便了一下而已。
王老太爷看看左右无人,咳嗽一声。
草灰铺子内闪出了那个汉子,对王老太爷一拜,转身往一条小路而去,这条小路也能直通府城,虽然略微难行,却胜在几乎没有人过往。
看着汉子的身影消失在树林草木之间,王老太爷叹了口气,转过身来,朝着赵老太爷宅子的方向看了半晌,摇了摇头,轻轻地自言自语道:“小辈造了孽,我这做长辈的总不能胳膊肘往外拐吧,对不住老弟啦……,希望……你能挺住吧。你……能晓得老哥哥的苦处吗?唉……这做人啊,还真没啥意思。”叹息声幽幽,不胜唏嘘伤感。
王老太爷顶着正午的太阳往回走,低着头,拖着脚,一步,一步,萧瑟而沉重……
……
赵耀武将包裹里的几颗难得的湖珠和几株上好的野山参拿了出来,仔细地包好,放进赵毅的怀中,对赵毅说道:“上面更难爬了,你就把这点东西带回去。湖珠给你娘,让他处理,山参给老太爷处理。其他的我先带下去,等下次出去的时候,我再带出来。”
赵毅点点头答应下来,心下已然有了计较。
刚才在吃干粮的时候,赵毅便已经想好了,等到自己从这里出去回到镇子里,就去求道长,道长肯定会有办法的。
再不然就答应道长,跟着道长修真去。
赵毅可是知道,道长还是很希望自己改变主意跟着他去修真修道的。
只是赵毅上一世尝够了双亲俱亡的痛苦,这一世,只想做个平平常常的人,有父有母有人呵护。
至于修不修真,长不长生,赵毅还真是没多大兴趣。
难道只要去修真,就会长生不老了?就不会死了?就不会有这样那样的烦恼了?
看道长的过去,只怕修真这条路更加凶险吧?
尽管无所谓,尽管有凶险,但是为了咱爹……,豁出去了!
就算有凶险,老子怕个球!
“毅儿,时间不早了,去吧!你先上去,爹看着你爬过去之后再下去。”赵耀武笑着催促赵毅,对于能说服赵毅一个人出去,他心里还是蛮开心的。
“嗯!”赵毅点点头,站起身来,对赵耀武说道:“爹,您放心,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回来了,王家那帮王八蛋,还等着您回去教训他们呢。”
听着儿子的话,赵耀武心中满是甜蜜,伸手揉了揉赵毅的头,又拍了拍赵毅的肩膀,咧嘴笑了笑,说道:“你自己小心先,出去后把我在山沟里的情况告诉他们,叫他们不要担心我!……
跟你娘说一声,我……唉,咳咳……算了算了,到时候我自己回去再跟她说吧。总之,让他们不要担心我,保重好自己,我一定能出去的。”
“嗯!”赵毅重重的点头,朝着赵耀武挥了挥拳头。转身攀住岩壁,一脚邓住裂缝,一使劲,便开始往上爬。
忽如乌云笼罩昊日,似有大鸟蔽住苍天!
裂缝中忽然便暗了下来。赵耀武转头一看,顿时便“啊”地一声惊叫!赵毅回头一瞧,“噗通”一声从岩壁上掉下,摔了个屁股墩。
只见裂缝外,一株桃树冉冉升起,从裂缝口一直向上飞去。
满树桃叶簌簌抖动,一路桃花甜香醉人。
更重要的是,桃树根下连着一根长绳,在快速向上攀升的时候,因着谷中山风吹动,似狂龙升天,似巨蟒舞空,飞腾跳跃夭矫如龙!
赵毅父子矫舌难下,面面相觑!
……
枯坐山顶目光呆滞的三叔忽然听到垭口下有动静,急忙快步走到垭口处探头往下看。
一股大力袭来,将三叔向后远远的推开。
“见鬼了!”三叔骂了一句,顿时便再无声息。
只见一株合抱的满树桃花的桃树,从垭口处无声无息的飞了上来,越过垭口之时,横向一移,便停在了垭口之内,巨石之旁。
满树桃花摇曳不停,整株桃树无声的,微微的,不停的向雪地冰川之下沉入。
少顷,似乎已经触到了冰川之下的山土,桃树停止了下沉;满树的桃花枝叶带上来的水气快速的结冰,将绿意粉红冻结于内。
山巅之上,阳光之下,山风之中,闪烁着无限绿的,粉的,红的,紫的光华,晶莹璀璨眩人眼眸。
这一次美丽的绽放,将是这株桃树一生之中最后的灿烂。
这一次,便是一生;这一刻,便是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