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前往道观的路上,赵毅看着月色之下那些朦胧而熟悉的一草一木倍感轻松,只是发觉思雨老是时不时的回头看看他。
赵毅正奇怪呢,思雨却是松开牵着云瑶的小手,转到了赵毅身边。
思雨原本两只大大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双手握拳放在胸前,用充满崇拜的语气对赵毅说道:“小毅哥哥,那个崖壁这么陡,你都敢爬,你胆子可真大哦。”
赵毅微笑着说道:“哥哥那是没办法呢,我爹在下面,我得下去救他啊。”
思雨忽闪了一会儿眼睛,忽然情绪低落的说道:“小毅哥哥,你真好,你都有爹了,我都还没有爹呢,娘都不告诉我的。”说着话,大大的眼睛里雾气弥漫,似乎便要落下泪来。
云瑶叹了口气,说道:“雨儿,娘答应过你,等你再长大一点,娘就会跟你说的。”
赵毅一听:得,这里还有一个没见过爹的。
只听的思雨委委屈屈地抽噎着说道:“是的,娘。雨儿一定快快长大,长大了娘就跟雨儿说了。”
又走了一段路,思雨不再抽噎了,又转头看赵毅,说道:“小毅哥哥,你真勇敢,雨儿好喜欢你哦。”
赵毅满头黑线,尴尬的不行,不敢吭声。
思雨又说道:“小毅哥哥,你能不能教雨儿爬山的本事啊?说不定我爹也和你爹一样,等我去救他呢。”
赵毅更不敢说话了,云瑶笑骂道:“雨儿,别乱说话,要不然小毅哥哥会笑话你的。”
思雨一听要被人笑话的,轻声地嘟囔了两句,便不吭声了,只是时不时地看看赵毅,好像是在看赵毅有没有笑话她。
赵毅只有躲在道长后面,一声不吭的低头走路。
当下一路无话,到了道观已是戌时末刻,云瑶自去哄思雨入睡,赵毅跟着道长来到了道长的静室。
待道长坐定后,赵毅双膝跪地,口中道:“道长大恩大德,毅儿终身感怀,毅儿全家得以团聚,全赖道长教导之功;此恩此德无以为报,请受毅儿一拜。”
说这话,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道长也不矫情,捋着胡子,微笑着受了赵毅的三个响头,说道:“好,好,起来坐吧,我知道你有很多问题想问是不是?”
赵毅点点头,说道:“是。”
道长呵呵笑道:“那先等会儿,云瑶姑姑对你也很是看重,有些事情她也想问你,待会儿一起说吧。”
赵毅答道:“是。”想了想又问道:“道长,那我可不可以问一下,我爹那根短棒到底是个啥东西啊?”
道长笑着摇摇头,不肯说。
赵毅只好不问,想了想又问道:“那您说我爹只差一步就入先天,他又没练过引气入体之术,难道也能通十二条正经,通奇经八脉?”
道长点点头,说道:“能!你看过你三叔练成虎豹雷音了?”
赵毅点头称是。
道长又道:“像我教你的,以呼吸吐纳壮大气机而破障寻元,引气入体温养自身真元产生真气,通过导引通脉而过十二正经,奇经八脉而入先天,称内练之术,亦称练气、服气。
而像你父亲这样,以修炼武功由外而内入的先天,则称之为外练。
练到敛力入骨能出虎豹雷音,体内便生出暗劲来,这股暗劲冲击震荡,亦能使经络畅通而触天地灵气,自然也能过十二正经、奇经八脉而入先天。所谓殊途同归便是如此。”
赵毅点点头表示明白,又问道:“那这两个练法,哪个更厉害呢?”
道长哈哈一笑,说道:“到了先天,即为殊途同归,又何来谁厉害谁不厉害之说?其优劣只在修为高低以及运用巧妙与否。”
赵毅郁闷,道长明明知道自己的意思,却偏偏答非所问,当下又问道:“道长,那么先天之前呢?”
道长横了赵毅一眼,觉得赵毅这问题问的很白痴,不过还是答道:“先天之前,若说角力斗殴,自然是外练之术强。”
赵毅开心了,接口道:“那么就是外练比内练好了。”
道长翻了翻白眼,对赵毅打断自己的话,和这样简单的下定论很是不爽,接着说道:“但是以外练而入先天,暗劲震荡,往往未曾伤人已先伤己;若是不能气血强壮筋膜强大,未及通脉,便已经脉断碎。
命且不保,又何谈通经过脉入先天之境?所以,以外练之法而入先天可谓万中无一。”
赵毅不解的问道:“那为啥我爹就能练到只差一步便入先天之境?”
道长哼了一声道:“你有时间去问问你那爹,他这几年在天沟之下,吃的都是些什么?”
赵毅想了想,便想到了他爹自天沟中带上来的那些东西,看来爹这些年在沟中吃了很多很多的补品啊。
道长又说道:“以内练之法入先天,便无此妨碍;而且外练到先天的,一般都得等到骨骼肌体、气血筋脉俱已成熟方有可能;所以一般练武之人入先天,少有三十以下的;而内练之术却无此妨碍,反而是越早便越好。
可是一个人成年之后,种种名利纷争、俗物骚扰,又有几个人能潜心武学、专心修炼的?
且外练之法,正因为在斗殴角力中强于他人,一般人未及大成便将之用于争名夺利,这名利场便是个大泥潭,又有几人能脱得开来?
所以,内练入先天易而外练入先天难;可是对于修真之人来说,先天……那只是开始啊。”
赵毅仔细的听完,心下暗暗细想:“咱已经通了两条脉了,按照道长以前所说的,通脉最难的便是通第一条脉,那咱这关算是过了,接下来除了通督脉之时略有风险之外,应该没有任何问题了。”心下不由的窃喜。
又想起在悬崖裂缝中那惊魂的一夜和魂府之中神秘的雪莲,便想问问道长。
此时,门“吱呀”一声响,云瑶进来了,看来思雨已经睡了。
见云瑶进来坐下,赵毅连忙站起身来,对着云瑶跪下,大礼参拜道:“多谢姑姑救命之恩。”
之前在老太爷家,赵毅他爹因为不知道这位云瑶姑姑,便是在冰川之上种桃树,绝壁之处送绳索之人,所以只行了普通拜见长辈的礼数。
可赵毅已经很清楚的知道,他父子二人能逃出生天,正是这位云瑶姑姑在最关键时刻出的手,对于赵毅父子二人,可以说是恩同再造。
所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真佛面前不烧假香,赵毅当然如实表现,大礼参拜。
云瑶笑吟吟的看着赵毅,说道:“起来,起来。坐下说话。”
见赵毅起身坐下,云瑶问道:“你怎么知道是姑姑我的?”
赵毅恭谨地说道:“我看那桃花漂亮得很,便猜是姑姑出的手了。”
云瑶“咯咯”一笑,说道:“你这孩子倒是机灵。想必你猜如果是我师兄出手,没这个耐心也没这么无聊的去找什么桃树,大抵是随便找块木头大石的直接便搬上去了,是不是?”
赵毅尴尬的一笑,不过口中却老老实实的应道:“是!”
看云瑶笑的开心,赵毅又问道:“姑姑,我想请教您一个问题,不知道可不可以?”
云瑶笑着点头说道:“你问吧,能告诉你的,姑姑就告诉你”
赵毅说道:“姑姑,我有个问题想了好几天了,一直想不通,所以便想请教您和道长,我问了,您可别生气。”
看云瑶笑着点头,赵毅问道:“您和道长这么大的本事,那天沟对我来说很难,对你们来说应该很容易,为什么你们不出手呢?再者,您先前不出手,为什么后来又出手帮了我们呢?”
云瑶听到这个问题,嫣然一笑,说道:“这个问题得让师兄跟你说,好像是我爹在我们临行前对师兄有过交待的。”
赵毅便看向道长,道长捋了捋胡子,说道:“这个事情,既然你问到了,便跟你说说,只是你自己知道就好,不要外传。”
赵毅恭声应道:“是。”
道长轻捋胡子,思虑片刻,说道:“毅儿,我宗门同意我将门内的引气入体之术传授于你,而且你也修炼有成,事实上,你便等同我宗门的外门弟子一般。以前我也跟你说过,这引气入体之术传了你后,只能你自己一人修炼,虽至亲之人亦不可传,你可还记得?”
赵毅站起身来,肃容说道:“道长吩咐,毅儿自然铭记于心,不敢有违。”
换成平时,赵毅或许也不会如此庄重正式的起立答话,但这不是还有个云瑶在场嘛,总得表现表现,不至于让人看轻了自己,看轻了道长。
殊不知,云瑶看着赵毅这一本正经、少年老成、知礼懂礼的样子,心中更加的喜欢了。
道长点头道:“因为宗门的引气入体之术,已经略有修真手段夹杂其中。这些修真的手段,若是在宗门弟子之中流传倒也无妨;但是传了世俗之中,若不加约束人人习之,又因良莠不齐而造下孽来,我宗门不免便有因果报应。”
“当日我回宗门之时,曾将你赵氏一族的情况禀与师尊,师尊当日便说,你赵氏一门由盛而衰,被迫离开大梁而远走他乡求存,非为他事,实为因果纠缠遭了天嫉。”
说这话,看了看云瑶,云瑶也是点了点头。
赵毅一听这话,大吃一惊,“噌”地站了起来,失声道:“竟有此事?道长,怎么会这样?那该如何是好?”
道长抬抬手,示意赵毅坐下稍安勿躁;看着赵毅坐下来之后那紧张的样子,不由的一笑,又接着说道:“这件事情,我想了好久,今日在你太爷家中,看到你爹之后,终于想通了。”
清了清嗓子,问赵毅道:“毅儿,你可还记得当初你是怎么死而复生的?”
赵毅点点头,说道:“毅儿当日死而复生,能得活命,全赖道长招魂之功。”
道长摇摇头,以示不敢居功,继续说道:“这个事情,便要从你赵氏一族招魂法事中的天机测算之术说起。据师尊所说,赵氏的这个法门居然是一门仙术。”
赵毅更是惊讶了,说道:“仙术?”
道长继续说道:“正是!师尊说,以凡人之身而得仙术,其自身又无仙人传承,必遭天嫉。你赵氏之所以由盛而衰,便是因为这个法门。”
“你说该如何是好?那便只有将这法门绝传了去,才是唯一的办法。”
“要绝传这法门,其实也不难。这法门在整个颌阳镇内,只有老太爷和道观的观主知晓。
而道观的观主,历来是你赵氏族人;当年我任观主,得传这个法门之后,与你赵氏而言,只要我不把法门传回赵氏中人,道观这一脉便就此绝传。
至于你老太爷这边……”
道长微微显得犹豫,似乎是在斟酌当讲还是不当讲,看着赵毅焦急的目光,狠狠心,说道:“只要你老太爷归去,这法门,自然便绝传了。”
听到这话,赵毅又是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心中无论如何都无法接受。
道长所说的归去,自然便是归天;这让赵毅猛然间接受不了了,当下急急说道:“道长,怎么会这样?”
道长也是神色黯然,说道:“我当日单独和你老太爷说时,只说让他将这法门绝传了去;至于说只要他归去之后,赵氏因果报应便了结,天嫉便结束的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只是让他想法子尽力将这法门忘了去。
你老太爷也答应了,而且也已经将记载这法门的册子毁了;可是你老太爷主持族祭三十余年,每年都要在祖宗灵位之前默诵这册子所载的文字,这法门实已根深蒂固,无法忘怀了。
以现在看来,你赵氏兴盛的契机便在于你父亲能否出谷;若非是你这小子横空出世,乱了天机;我便可料定,老太爷归天之后,才是你父亲出谷之时。”
赵毅默然,呆呆地看着道长。
道长安慰道:“毅儿,你要知道,人生七十古来稀,你家太爷今年七十……这个有七了;若是按照你父亲所言的,他再过几年才能族武大成,跨入先天而言,你家太爷很可能活过八十呢,这寿数已经是极为罕见啦。
而你父亲一出谷,且将赵氏族武回复完全,你赵氏从此便要开始兴盛了;你老太爷能活着看到赵氏兴盛有望,怎么都比看不到强啊。”
赵毅知道道长所言句句为实,可这心里却是分外难受。
道长又说道:“这些便都是因果,都是因果啊!下山之前,师尊特意交代于我:个人因果各自担,不由他人费心肝。
你攀岩下天沟救父,你父亲要攀岩而上出沟,这便是你父子的因果;若是我二人出手,自是轻而易举之事;只是如此做了,只恐非但不能了结了这因果,反而是扰乱了这因果啊;这因果,只有你父子合力,方能了结,你可明白了?”
赵毅点头,忽然又问道:“那姑姑最后出手,搬了株桃树上去,又把绳子也送了上去,这不会有问题吧?”
云瑶微微笑了笑,说道:“我只不过种了株桃树到那山顶,顺便给它渡了口真气,让它不至于因严寒而冻死,这有甚因果的?那绳子嘛,那也是我在搬树的时候刚好挂到,那是桃树带上去的,与我有甚关系?至于你父子借助桃树上山出沟,那也是你们父子二人与桃树的因果,与我何干?”
赵毅看云瑶微微的笑着,深感这位姑姑果然是大大的狡猾狡猾滴。
赵毅想了想,又问道长:“道长,那您学了那个什么测算天机的法门,会不会有碍啊?”
道长脸色一僵,说道:“师尊曾经说过,我学了这法门,这么些年来又多次使用;且因这法门而重获修为,得了天大好处,与这法门的因果纠缠已然甚深,或许会有什么劫数也说不定;只是我有宗门庇佑,师尊修为亦是日渐高深,或可找出办法来,了结了这因果;所以你无须为我担心。”
赵毅点点头,心下却暗道:“岂止道长您得了天大的好处?我又何尝不是,若是有什么报应,我自一力承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