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感。
像是从很高很高的山谷中不慎跌落。在天空中不停地划翔嘶吼,喉咙破裂恐惧用光,直到麻木的忘掉你曾经看到过,经历过的一切。于是不再悲伤惆怅,于是会在巨大的失落感中醒来。
醒来!
眼前是一条长长的空旷的走廊,阳光透过窗帘散落一侧雪白的墙壁上,分割得整整齐齐的亮黄色和灰白色仿佛水波一样窸窸窣窣地抖动不停。可以看到灰尘漂浮的空气中偶尔传来笔尖滑过纸张的声音。用整齐的美术字写就的版画安静地躺在空旷的走廊尽头,风吹过纸张发出‘哗哗’的响动。
芗远缓缓睁开双眼,从模糊到清晰,像是第一次观察这个世界的婴儿一样,他贪婪地呼吸着他最熟悉的却曾经无比讨厌无比压抑无比死气沉沉散发着试卷油墨香气的空气。恍若梦一般安详。
但是…
“玩了这么久,才回来么?”一阵绝对不该出现的不和谐的声音打破了这一刻的静谧,有些怪异的咬文嚼字,要把每个字都细细咀嚼成粉末般的仇恨。首先出现在芗远眼前的是擦得油亮的皮鞋,整齐的西裤,咖啡色的外套和雪白没有一丝汗渍的衬衣。比芗远自己还要消瘦的脸颊深深的凹陷,厚厚的镜片之后仍然能够看出来的仍然犀利的眼神,和满头像火焰般金黄色头发,当然,还有笑容中微微露出的满口洁白的牙齿。
“玩了这么久,才回来么?”但是他说的话却像凛冽的寒风吹走芗远身上所有的侥幸。
“你…你是新来的老师?我刚刚没有逃课了,我…我只是去上厕所的哈。”芗远就像往常做坏事被抓到了一样,连忙要站起来整理校服。双手撑地却发现自己血液不断顺着手臂滑落在有复杂纹路的地砖上,滴答滴答。疼痛的感觉就像老式的钟表,总是迟到地穿越大脑复杂的神经线。‘吓-’的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狠狠地又摔到了地上。一时间似乎是打开了芗远身体里面某一个神奇的开关,流淌的鲜血,眩晕的脑袋还有不停使唤的双腿。斗大的汗珠沿着额头向下,随着芗远的心情一样沉落谷底。
斜靠着阳台站的很舒适的陌生人一步一步走了过来,蹲下身体,伸手摸了摸芗远满是汗水的额头。
“你怎么也伤的这么重?”男人的语气里面有着一种别样的哀怨。有一种很恐怖的关心的成分在里面,芗远不由得有些担心自己的命运。
“麻烦死了,每次都是这样,也没有人报销。”说罢认命般的从芗远背后拎出了一个比麻袋还要巨大的塑料袋,摆在他的面前。
有些悲痛有些不舍。
“我的钱啊……”
眼前巨大的袋子,里面装满了食物,大部分是面包香肠什么的,应有尽有,在里面芗远甚至还看到了盒装的QQ糖。
咽了口唾沫,芗远觉得面前的这个男人疯了,要么就是他自己疯了。
“我怎么…吃得完?”仍然蹲在面前的男人带着依依不舍的眼神看着芗远面前的大袋食物,露出一种残酷的微笑。芗远曾经看到过这种那个微笑,在铜山和雄疯狂的眸子里。
“果然是疯了么?”依旧微笑。
但是在这之后,一阵突如其来却无比猛烈的饥饿感吞噬了芗远。好像吃东西的感觉是非常久远以前发生过的事情,眼前硕大无比的食物袋安静地躺在芗远触手可及的地方,在某一个时刻,好像透过厚厚的包装袋闻到了食物诱人的香气。
“吭哧吭哧。”这是吞咽口水的声音。芗远当下不再犹豫,一把抱起沉重的食物把自己淹没。
“真饿啊…”芗远一手面包一手香肠吃得痛快,一边还在不停地呻吟着,好像他的胃袋变成了深邃的无底洞。而芗远却没有注意到,此时此刻,他的掌纹缓缓变化,好像横竖交错的蜘蛛网一般,慢慢填满空白的掌心,天衣无缝。
天医无缝!
神秘的男人还在看着他,或者说是心疼地看着被他吃掉的食物。而连嘴巴丝毫不停顿的芗远现在已经没有时间来担心这些了,慢慢地他感觉到身上伤口处愈演愈烈的麻痒,仿佛一万只蚂蚁舔咬伤口的感觉,分外强烈。让芗远忍受不住撞墙的冲动,可是双手还在不由自主地向嘴巴里面塞满食物。而这种说不上憋屈或者是什么的感觉持续了足足有五分钟的样子,天杀的五分钟,芗远却感觉自己度过了漫长而黑暗的一个世纪。
逐渐,自动开合的嘴巴停了下来,连续不断的咀嚼使得芗远满嘴的牙齿都有了松动的迹象,芗远靠坐在整齐贴着雪白瓷砖的墙壁上,惊讶地看着自己身上不知何时愈合的伤口,结痂后掉落,重新长满了粉红色的新生皮肤,泾渭分明地横亘在芗远的身体上。在他的旁边,满满围绕着吃剩下的面包和香肠的残渣和包装纸,大约有一米的范围,好像哪个垃圾场突然搬进了学校里面一样。在芗远的身旁不远处,金发男子站直身体居高临下地瞅着他。影子整整挡住了芗远望向远方的视线,这个时候,他的背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探出了披散着长发的小脑袋,手里面抱着一只姜黄色皮肤的猫咪,有些好奇有些畏惧地看着芗远。
“千…千草?”芗远太过惊讶以至于咬中了舌头。因为他发现了这个应该是一直呆在旁边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家伙。他注意到在他坐的地方不远处应该还有更大的一圈垃圾。芗远有些恐怖地望着男人背后的女孩。“你…你…你,你怎么…会在这里。”
千草贵子?难道是这个世界终于崩坏了么,还是自己终于精神分裂了。
“还有,还有你你到底是谁。”说着又指了指面前的男人。
“天哪,我一定又是在做梦了,醒来醒来醒来醒来…,那,所以说做人呢,上课的时候一定不能开小差的,不能胡思乱想啊。满天神佛,阿弥陀佛,上帝基督,圣母玛利亚,请…请您一定一定不要再玩我了啊。”芗远双手合十做虔诚状。十分期待着现在发生的一切只是自己课堂小睡中的南柯一梦。
然而老爸老妈曾经教导过我们,愿望是美好的,现实总是残酷的。站在芗远面前有着很白痴的笑容的男子打断了芗远白烂的许愿。“看看你的掌心。”男人的声音很好听,有着常年吸烟喝酒造成的沙哑的磁性,像是在嗓子里面绑上了厚厚的胶布。
芗远低下头,盯着自己的手掌心。虽然他作为身心发育非常正常的青年男性,对于掌纹的关注几乎等于没有,但是就算是有人拿着枪顶着他的头,他都会发誓说自己的掌纹绝绝对对不是这个样子的。事业线,爱情线,生命线呈现出规整的直线排列,甚至连每一个锁扣形状的皱纹里面所占据的空间都是一模一样的。如此的规整,如此的不可思议,如此的…天衣无缝。
“命格,天医无缝,150年,可以治疗大部分伤势,代价是要不停地消耗食物。来自,猎命师传奇的世界。”男人的腔调还是一样,一字一顿。如果硬要一个形容的话,就好像机器合成的声音一样。看着兀自呆呆看着自己的双手的芗远,男人伸手接过千草抱着的小猫,也不见有什么复杂的动作,仿佛轻抚了一下猫咪的额头,一股凛冽的气势从男人的身上散发出来,站在血肉横飞的战场之上,面对着千军万马的从容决绝。
“命格,千军万马,存活:300年,进化:‘霸者横拦’,‘G大的梦想’。”锋利的眼神从厚厚的镜片中反射出冰冷的光芒看着近在咫尺的少年。
“你还是不相信么?”一字一顿,铿锵有力。“或者说,你在害怕什么?”
“我我…”芗远当然害怕了,一直以为的梦境真实得好像就长在他的手掌上,看着霸气侧漏的男子和旁边眼神迷茫只顾抚摸着怀里的小猫的千草贵子。芗远已经有些相信这充满玄幻色彩的故事确确实实是发生在了他自己的身上。
芗远仔细看了看颤抖的双手,仿佛在上面看到了仍然在汩汩流淌的鲜血,他想到死在自己受伤的几个人,想到码头上士兵解脱的眼神,他实在是没有办法说服自己,那些发生的一切都是真实的,自己应该放下一切去迎接新的挑战,然后像个英雄一样抱得美人归。但是芗远觉得那是剑眉星目白衣飘飘,老婆被抢了还可以微微一笑说声,‘谢谢,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裳,兄弟你若稀罕就送给你好了’的狠人干的事情。而他自己知道。他只是个有些寂寞的死小孩啊。有的时候他会孤独会叛逆会装作什么事情也不在乎。但是真实的芗远确是蔫了吧唧有些懦弱就像原秋也一样的…死小孩。
他闭上眼睛,仿佛还能听见那座喧嚣的岛上铁锈的味道,咸湿的海风吹过发梢一切的乘风破浪意气风发都像天边的浮云一样遥远。就在眼前,画面一幅幅的从眼中飘过,他记得后背上别人的体温,他记得身上伤口的疼痛,他更记得枪口对准自己时她冷静的眼神。
他永远记得。芗远用手掌试图堵住耳朵,可是回忆有的时候是一个神奇的盒子,打开了,你就再也没有办法关上。他站起身,发疯似的像走廊尽头跑去,风吹过芗远破破烂烂的衣襟猎猎作响。
“喂!”有着金黄色头发的男人在背后大声喊道。“命运,为你打开了一扇门,它就会为你打开第二扇。”
“你躲不掉的。”听到声音,芗远奔跑的身影似乎顿了一下,然后以更快的速度,消失在走廊的尽头。
几分钟后,扫地的大娘经过了五楼的这个偏僻的角落,突然看到两大滩垃圾在干净的走廊上面耀武扬威。
于是,恶毒的咒骂顺着风传到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