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还得从三天前说起,听到秦家如期将梦蛇送入宫中,正自品着雪峰含翠的元淑差点被微烫的茶水呛住,“怎会如此?不是说梦蛇乃上古奇香,香材均系仙灵之物,怎会如此轻巧就制成了?!”
织梦温软的眼角流露出一分柔婉,她恭谨上前替元淑以锦绣菡萏香帕轻拭嘴角,“娘娘还请平心静气,据奴婢所闻,秦家里曾一日三现异象,灵山仙鹿、七彩灵芝与赤冠玄鳞均齐齐现身,奴婢自小还鲜听过这般奇闻,许是上天相助也说不定,娘娘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听她这么说,元淑眼角添了些许凌厉,一双上扬凤目有慑人的气度,她将茶盏往紫檀小几上重重一搁,“本宫偏不信他秦家能有如此福德,能让上天相助!本宫倒要看看这梦蛇是否真如传说所言那般超绝!”
当日酉时,曹公公便亲至凤仪宫颁赏了,即算被封在累丝盘蛇鎏金锦盒中,亦有淡淡的幽静气息缠绕如烟,看一眼都觉心底腾地升起莫名的悸然与亢奋。
端坐在杨妃锦榻上的元淑凝视着手中的锦盒,目光灼灼似有骇人的光彩迸出,往日里端庄合仪的神色霍然不见,嘴角牵出诡异的弧度。
织梦甚少见她这样,忍不住上前询问,元淑却眼皮都不抬,目光似被那锦盒钉住了一般,只冷然道:“所有人都出去。”
凤仪宫所有内殿侍婢都退到殿外,合上宫门,织梦最后一个迈出大殿,回眸间眼角余光似瞥到有绵绵轻薄的紫气自那锦盒中四散出来。她心中生出无源的寒意。
再次见到她,已是在重重鲛绡缂丝牡丹绛赭帘幕之后,周围有十几二十个太监颤颤兢兢跪在地上,请求圣上饶恕,玄武盛怒之下,眼中射出血红的怒火,如要噬人一般,龙泉一挥,元淑的专侍太医便身首相离,血溅七尺!
其余太医皆惊得面目苍白,俯首贴地,抖若筛糠,冷汗在身前宝莲金砖上汇成一滩。
“一群废物!治不好爱后,朕要把你们全剁成肉酱!!!”玄武一声暴喝惊若雷霆,交织着元淑撕心裂肺的尖叫与哭喊,仿若深夜厉鬼般让人汗毛倒竖,不寒而栗!
几个力大的太医强自压着她手脚,被玄武这一声怒喝吓出了魂,手上力道一松,元淑便披头散发,恍若鬼魅地跳下床来,径直朝皇上扑来!!!
几个御前侍卫反应极快,已拦在玄武身前,架住力道奇大的元淑,两只瘦若干柴的手上有青碧色的脉络蜿蜒,长长的指甲伸向玄武,布满血丝的双眼几乎要从眼眶里掉出,嘴唇却是妖异的猩红,苍白若纸的面容仍有女鬼的冷艳绝色,嘶声尖叫着骇人之言:“皇上,救我!救我呀!!!啊!!不要!不是我害你的!你去找曹贵人!啊!皇上!!沈良媛的孩子来找我了!……”
皇上眼眶发红,面容因痛苦激愤而扭曲,左颊上的肌肉丝丝跳动,他抬手捂住眼,转身不忍再看,步履沉重地迈出了凤仪殿。
殿外齐刷刷跪着百来名侍婢与太监,皆吓得面无血色,瑟瑟发抖,为首的正是满面泪痕的织梦和行云。
他狠狠一脚将行云踢翻在地,行云嘴角渗出血丝来,痛苦得在地上痉挛,织梦顾不上自身,扑上去扶起她,泪如雨下,嘴里嘶哑地惊惧而绝望地哭着:“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经她这么一哭,百来名侍婢和太监皆爆发出响彻云寰的哭喊:“皇上龙体要紧,皇上息怒呀!”
玄武更加烦怒,一把揪住尚在呕血的行云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行云哪能受得住,似若垂死挣扎的小兽,玄武随时都能要了她的命!
玄武狰然可怖的面目直似嗜血猛兽,喝问如雷贯耳,“贱婢!说!元淑她怎会变成这个样子的!”
行云已说不出话来,双眼绝望地闭上,嘴里嘤嘤不清,血沫堆在嘴角。织梦哭声若撕裂锦帛,“皇上,行云她虽是最先见到娘娘如此情状,可她真的不知情呀!奴婢只记得……只记得当时娘娘捧着梦蛇香,神色十分奇怪,然后就让奴婢们都出去了!皇上,您就饶行云一命吧!呜呜呜……”
“皇上,您就饶行云一命吧!”跪着的百名侍婢太监齐齐哀求。
“哼!”玄武鼻中激怒而悲恸地哼出一声,甩手将行云摔在地上,行云痛苦地闷哼一声,蜷缩在一起,织梦抱着她,泪水将衣襟都染透。
玄武紧攒在一起的指节寸寸发响,怒眉上挑,目色骇人,“又是秦家!!!朕断不饶它!”
一位太医几乎是踉跄着撞至玄武面前,跪在地上似一滩软泥,背上有大块深色的汗渍,鬓角的冷汗更是接连不断,声音抖得不真切,“禀告皇上,娘娘她……她是因邪气侵体,才至疯魔!”
玄武急得来回走,眉头扭成一团,法令深邃凌冽,让人不敢正视。“好端端地,怎会邪气侵体?!”见那名太医仍旧跪地不起,磕头如捣蒜,玄武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怒喝道:“你们这帮蠢驴,还不想法子救朕的爱后!”
太医刚转身,凤仪宫内又再次传来元淑震耳欲聋的嘶喊!
忙至半夜,玄武都陪在凤仪宫,药用了不下百副,若不是元淑咬了喂汤药的太医的手,便是将咽下去的药全吐出来,不管燃多少香料,整个凤仪宫均荡着浓浓的苦涩难闻的药味。
到了半夜,元淑口中已喃喃不清,癫狂到四位太医都按不住她,在床上如被电击般抽搐挣扎,玄武只好下令用雪蚕丝绦将她绑在床上,如此折腾到卯时,元淑才精疲力竭,晕阙过去。
从灯火通明的凤仪宫中步出各宫嫔妃,面上无不惊悸悲戚,双眼通红,宫女们更是眼布血丝,不得入眠,太医们则是把脑袋系在腰带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熬药,研究治疗良方。
玄武也累了,不沾床榻,直接去上早朝。而元淑中邪这件事当夜就已在紫霄宫中传了个遍,次日朝堂上便有大臣上书,力陈秦家居心叵测,毒害国母。
玄武当即便要下旨,将秦家九族抄斩,家财充公,府中侍婢充为官妓,家丁则流放边疆。
就在笔墨尚未触及明黄团龙挑金丝绢帛之时,升龙殿外的天光倏忽间晦暗下来,强风猛贯而入,案上的圣旨被风卷落,竟在半空中生生撕裂成碎帛飞舞如雨!
沉闷聒噪的雷神隐隐从远处传来,浓云似墨,团团将天光掩蔽,滚滚翻卷着,风声呜咽似女子夜哭,诡异非常。满院的山茶被卷得花枝乱颤,翠飞红落,有深深萧索之意。
“只怕要下雨了。”语嫣望了一眼天色,窗前的风铃声声急乱聒噪,她将手里的绣活儿刚放下,一身素色绣玉兰丝罗长裙出现在朱漆大门旁,黄芪丝发上的粉白丝绦随风乱舞,她目光在堂内一扫,小心地从正专心玩着五子棋的碧染和紫韶身上划过,落在语嫣身上,轻步走近,向秦缃一笑以示招呼,神色有些飘忽,急匆匆道:“梦秋堂的徐夫人找你去问话,她说有东西要亲自托给你。”
语嫣莫名其妙,疑惑不安地和秦缃对视一眼。她素来与梦秋堂无甚来往,更与徐夫人没照过几次面,今日里怎么突然有东西要亲自给她了。
语嫣低眉疑惑不已,黄芪有些着急,微蹙了双眉,“语嫣,别让徐夫人等得及了,到时我会挨骂的。”她握过语嫣的手,“现在就跟我走吧。”
语嫣无奈地看看秦缃,另一只手卷着系腰五色绣蝶丝绦,秦缃不动声色,细细看了一眼黄芪,愈发觉得古怪,且不说堂主夫人怎会认识一个二等侍婢,还是别堂的人,就算真有事也用不着这么急急忙忙,看黄芪局促紧张的模样,只怕其中不简单。
秦缃那对秋水明眸滴溜溜一转,婉然一笑,拍了拍语嫣纤弱的肩,温软道:“语嫣,我看你还是去一趟为佳,免得夫人怪罪下来,那时你可担当不起呀。”
听秦缃如此一说,语嫣敛住眸中犹疑,深深地看了窗外天空一眼,沉沉的雷声仿佛就在头顶,如车轮碾过,“只怕要下雨了,我还是带把伞吧。”
秦缃从墙角拿起一把油纸伞给她,“快去快回,别误了工事。”
语嫣随着黄芪去了,秦缃在窗前探头一望,有一侍才正候在院门外,见她们出来,和黄芪说了几句,黄芪便离开了,语嫣疑虑未消,回头看了几眼,那侍才冷面相向,说了几句,语嫣一副怯怯的样子,只好跟他走了。
见了这一幕,秦缃更是疑云大起,捏着腰间狗尾草环佩的手渐渐用力,一颗心悬着放不下,一道闪电划过,天又阴了几分,直欲坠下摧毁万物,雷声滚滚震人心魄。紫韶、碧染她们的尖声谈笑让秦缃心中更是烦闷不已,终究捺不住,拾起一柄纸伞就往外疾步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