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株紫檀其实外强中空,树洞连着地面一个大洞,这些食蚁兽在洞中千折百转,不知走了多远,好几次秦缃都以为自己会被闷死在这儿了,却不曾想地洞四通八达,竟还有凉风习习,把那股难闻的土腥气也吹散不少。
只是一路摇头晃脑,全身筋骨都似要散了架一般,等食蚁兽停下来,秦缃已接近虚脱了。黑暗里,她被食蚁兽轻轻放到地上,四周都是软哄哄的干草,洞顶有一丝细缝,透下一束微弱的光来,秦缃的瞳孔渐渐适应,这是一个大概有半个足球场大的圆柱形地洞,地上挤着密密麻麻地黑色小兽,大小与一头成年水牛差不多,深灰色的绒毛在淡淡的光线下显得透明轻软,秦缃心中猛地一沉,再一环顾,便看见语嫣若一片凋零的秋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她登时头皮发炸,四肢冰凉,跑过去扶起她,好在身子还暖,语嫣在她的呼唤下渐渐睁开了眼,可一见到眼前景象,差点又要被吓晕过去。
恐惧亦若毒蛇吞噬着秦缃,只怕那些食蚁兽把她们当做幼崽的食物了。两人因害怕小心翼翼地退缩到墙角,藏在暗影里。
无论两人多么后悔,都再回不去了,不是葬身食人树之腹,便是为这些小兽分食了,秦缃不敢去想,身子抖若筛糠,与语嫣紧紧拥在一起。
就这样相持了几个时辰,那些小兽只是偶尔走动一下,用尖嘴拱地,并未过来。秦缃心里松了口气,也许它们真是食蚁兽,以昆虫为食,那为何要将她和语嫣抓到这里来呢?心中闪过一个好笑的念头,许是将她们当做幼崽来抚养了。
为验证自己的想法,秦缃大着胆子走到一头最小的食蚁兽身后,拾起一根干草打它的背,那小兽竟只是木讷地转过身来,好奇地看着秦缃,用鼻子嗅了嗅,秦缃吓得赶紧往后退,那小兽竟也受了惊,笨拙地跑走了。
如此,两人才稍稍安下心来,在洞穴里寻找出口,有阳光透进来,说明此处离地面并不远,只是身边没有丝毫工具可用,两人也是干着急。
这样过了一夜,于黑暗中相偎取暖,几乎要饿晕过去,次日一早,一侧洞壁突然传来一声巨响,两人心一紧,接着壁上的土石开始松动剥落,有细细的水柱喷涌而出,小食蚁兽们吓得全往秦缃这边退了过来,两人猝不及防,被挤在墙角最深处,动弹不得。
水声惊若雷霆,洞壁终于承受不了巨大的冲击力道,从中裂出蛛网般的无数缝隙,只闻“轰”的一声,黄泥水奔涌而至,似千军万马而来,气势席卷一切!
语嫣吓得尖叫不已,秦缃几乎像被谁用铁锤敲了一下,脑中一片空白,这突如其来的山洪对她们来说无疑是致命的。而此刻她们又无法动弹,连一丝自救的机会都没有。绝望、悲怆、不甘与悔恨汇成一股更强大的洪流,让两人几乎要放弃了。
一些成年食蚁兽胡乱冲了进来,将洞撞出个大口子,叼起几只幼兽就沿着树洞往外大步奔去,此刻秦缃只觉悲凉,到头来,连一只小兽都不如。
山洪以雷霆之势迅疾就将地洞淹了一半,小兽们疯了般地往上游,不惜踩着兄弟姊妹,求生的本能让它们尖声厉叫起来,秦缃和语嫣紧紧抱住一只小兽的双足,顺着浮力往上,拼了命地将头探出水面,冰冷的山洪携卷着砂石冲刷着,身上很快就被石块锋利的边缘拉了几道口子,痛楚难当,秦缃只紧咬下唇,双手死死箍着小兽的前足。
眼看就要到顶了,如若不在洞顶开出一条路来,两人都会被淹死。
眼看那只小兽在水里猛挣了几下,就要往下沉,均习水性的两人松开手,奋力向洞顶中间那条缝游去,可惜这条缝尚无一个头宽,两人根本无法爬上去,水位仍在不停地涨,水速也丝毫未减,两人饿了一天,只觉身上的力量一分分被水夺走,眼看就要撑不住了,秦缃紧紧抓住了洞顶伸下来的一条手腕粗细的根须,另一只手紧紧抓住语嫣的衣服,她此刻已精疲力竭,连目光都开始涣散了。
腥涩浑浊的水已漫至下巴,秦缃手中的力道一分分减弱,语嫣已面无血色,只拼尽最后的力气要将秦缃抓着她的手推开。
“语嫣!你干什么?!”
她痛苦而微弱地摇摇头,手里的力道又加强了几分,“缃儿……你放开……不然我们两个都得死……”
秦缃一听,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她不知从何而来的力气,硬是紧紧拽住了语嫣的衣襟,“说什么蠢话!我们两个都不会死!绝对不会!”秦缃凭着那股倔强,奋力将脚勾在另一道根须上,借腰腹的力量把语嫣往上猛地一扯,她眼见就要被淹没的口鼻立时露出水面,秦缃可以感觉到自己全身肌肉都在不住发颤,已接近她体能的极限,只要水流再汹涌一分,只怕凶多吉少。
她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正当这时头顶传来极微弱的足音,秦缃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凝神屏息细听,心中大喜,黯淡的眸子精光一闪,凑近那条缝隙极力大喊“救命!”
许是这水声太大,掩盖了那足音,秦缃的喊声也变得含糊不清,但她仍不放弃,一咬牙,几乎是孤注一掷,全身最后一丝底气化作强音破喉而出,嗓子只觉灼热发哑,水已淹到她下巴,唯有仰面才能呼吸。
就在这时,突然一条藤蔓从缝隙中伸了过来,秦缃喜不自胜,一手死死抓住藤蔓,用脚抱住语嫣,另一只手再奋力将藤蔓缠在她身上,接着,越来越多的藤蔓从缝隙中蔓延而出,仿佛是急速生长的根系,力道极大,转瞬就将那道缝隙撑大,可容一人侧身而过。
外头强烈的日光刺得秦缃无法睁眼,她顾不上许多,求生的本能让她手脚并用沿着藤蔓猛地向上爬去,语嫣已然晕阙,此刻秦缃实在筋疲力尽,急喘吁吁之下感觉五脏六腑都似要炸开,每一次呼吸都是难忍的灼热与疼痛。眼见语嫣已没了反应,秦缃几乎要恨自己为什么不先把她推上去?!
这时缠住她的那条藤蔓仿若游蛇,缓缓将她拉了上来,秦缃回眸望去,艳艳阳光下,有一豆蔻女子卓然独立,恰如一株静好甜美的山茶,双眼灵动若南海珍珠,光线似都能穿透那般凝脂胜雪的肌肤,身姿娇弱灵巧,绝非弱不禁风之态,倒是蜂蝶自舞之姿。一身五彩绉纱交领窄袖曲裾有百蝶穿花的斑斓纹样,袖口有细小的花枝交缠镂纹,只以五彩缎带松松束起,一头散落如云的青丝亦只以缎带缠住,头上无丝毫珠钗首饰,面上亦无胭脂点染,她的美自然流露,浑然天成,仿若出尘的仙子。
即使全身疲累得似要散架,眼皮都快抬不起来,秦缃仍是被她的美给震住,许久才回过神来,只歉然而感激地含笑:“多谢姑娘救命之恩。”
她摆摆手,只一笑而过,“这有什么,只不过举手之劳。”她明亮的面色有一丝忧戚,“你这位朋友伤势不容乐观呀……”声音却是明丽婉转的,有着二八女子特有的稚嫩与纯净,秦缃能在她身上嗅到一股年轻旺盛的生命力。
她轻巧地走到语嫣身边,俯身打量了几眼,纤细柔嫩的食指点着唇,“不知这个有没有用?”
她从怀中掏出一个琥珀色琉璃小瓶,里面亦是琥珀色的粘稠液体,秦缃只消轻轻一嗅,便知是上好蜂蜜。
她不禁看着那只精致的小瓶,好奇问道:“用蜂蜜?”
彩衣女子看出她眼中的疑惑,明媚一笑,双眼弯若月牙,煞是好看,那层浅浅的阳光笼在她脸上似乎永不会黯淡,“这并非普通蜂蜜,而是集百花之精酿成的蜜酿,可是再好不过的东西呢!”
秦缃心中狐疑更深,再仔细瞧她瞳色,竟是浅浅的琥珀色,晶莹通透至极,仿若真是两颗绝好的琥珀镶上去的。方才她未出手,便可让藤蔓迅速生长移动,模样又这般惊为天人,百花蜜酿也绝非凡人可有的,只怕她并非普通女子。
秦缃终究不好说穿,毕竟人家于己有恩,那纯净无邪的澄澈目光落在秦缃身上时,她心中竟生出愧疚来,自己为何要这般百般揣测于人呢?
秦缃疲倦而温和地笑着,“敢问姑娘芳名?以后也好报答姑娘大德。”
女子却“噗嗤”一笑,微微摇头,作为难状,“这有什么好报答的呢?今日相遇便是缘,小蝶很庆幸见到你们呢!许久都不曾……不曾看见生人来到这个地方了。”
“小蝶……”秦缃喃喃,“真是个相称的好名字……”
小蝶报以一笑,将木塞瓶盖打开,瓶中的百花蜜酿随着小蝶轻柔的手势缓缓流入语嫣口中,那股浓郁的甜香立马引来蜂蝶翩翩起舞,环绕在小蝶四周,映着暖暖阳光,仿若一副极好的蝶绕美人图。
而语嫣也渐渐恢复了知觉,睁开眼来,不免也为眼前女子的惊艳所震撼,恍惚间,还以为自己的魂魄飞到了九霄仙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