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琴一个人坐在淡水河岸边,夕阳已经躲藏在海平面上的云堆里,只剩下几抹残霞斜挂着几许嫣红。
出国四年,而今回来了,却像个饱经风霜的老妪,随着时光的流逝,梦想破灭了,爱情消失了,带着一颗孤独无依的心,在这个年少青春时流连伫足的地方,怀想着往日的流金岁月,偶尔几艘渔船滑过,激起一波波的浮痕浪影,带着李琴走入时光的隧道——
十年前的一个初夏的午后,李琴和陈书廷并肩走在这条河堤上,天空下着丝丝小雨,两人共撑着一把雨伞,沿着河岸边踽踽而行,那是书廷考上军校即将入伍的前夕。
“琴,你愿意等我八年吗?”书廷紧握着李琴的手。
“为什么是八年呢?”
“其实并不一定是八年啦,那是我自己订下的目标,军校毕业后,要先服役几年,我想等经济有了基础之后再结婚。”书廷在心中构筑了和李琴的两人世界。
穿着高二制服的李琴,深爱着她的学长书廷,这是她的初恋。初尝爱情的滋味,每天都有个幸福的期待,等待下课时和书廷撘同一班公交车回家,虽然她中途先下车,但短暂半个钟头的相聚,足够她回味一整个应该用功读书的夜晚!
“我会等你的,不管八年、十年,我都等。”年轻的李琴憧憬着凄美的爱情故事。
“我明天一早就走了,你要上课不必来送我了,我会写信给你。”
“以后我们就不能来这里看夕阳了。”李琴的语气充满了不舍与感伤。
“我放假的时候还是可以陪你来看夕阳呀!”
“南台湾那么遥远,你怎么可能常回来?”
“不在乎天长地久,只在乎曾经拥有,我在南部看到的夕阳和你在北部看到的是同一个太阳啊。”
“我不要,我要和你一起看着夕日在海平面落下。”李琴的眼眶红了,原来爱情除了相聚时的甜蜜,还有离别的伤痛。
霏霏的细雨,彷佛为他们的即将离别在哭泣,相识不到两个月,转眼间就要分别,为什么不早一点认识书廷?或者根本就不要认识,为什么他要扰乱一池春水,却又扬帆而去?
没有落日余晖的淡水河畔,没有彩霞满天的出海口,雨伞下的一对恋人,在蒙蒙细雨中渐渐远去。
第二天一早,李琴匆匆忙忙地背了书包就要去上课,其实她想在上课之前先到火车站去送行。
“琴儿,你还没吃早餐呢,怎么就要走了?”妈妈在厨房里把李琴叫住。
“今天早上要编校刊,我来不及了。妈,再见。”身为校刊编辑的李琴,随便编了个理由,急匆匆地出了家门。
“喂,你的便当。”妈妈从厨房跑出来,把便当拿给李琴。
“谢谢妈,妈再见。”
“这孩子,急什么呀!真是的。”
李琴赶搭第一班公交车到火车站,离书廷要搭的那班南下列车还有半个钟头的时间,她焦急地在熙来攘往的人群中找寻书廷的身影,一次又一次地东张西望着,终于在十分钟过后,书廷提着行李出现了。
“不是叫你不要来吗?上课迟到怎么办?”书廷虽然嘴上不说,心里却很高兴能见到李琴。
“人家想要见你嘛!”李琴的声音有点哽咽。
“傻瓜,我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以后还是会再见面的。”书廷像个即将扬帆千里、壮志凌霄的热血男儿,充满着坚定的信念。
“记得要写信给我哦!”
“我会的,自己要照顾自己,每天下了课就回家等我的信好不好?”书廷半开玩笑的说。
“那你每天都要写一封信给我。”
“开往高雄的列车即将进站,要南下的旅客请到第二月台上车。”耳边传来催促的广播声,李琴虽有百般的不舍,但她知道笑容的送别是长征的勇气,她希望书廷毫无牵挂地追寻自己的理想。
“快进去吧,车要开了。”李琴依依不舍地叫书廷进月台。
“我走了,你要保重自己。”
看着书廷的身影渐渐地没入人群中,这一去,要再相见,不知何年何月?
匆匆忙忙地赶到学校,这一天,李琴第一次上课迟到。
自从书廷读了军校以后,李琴的生活,彷佛失落了什么,没有了下课能和书廷相聚的期待,日子变得索然无味,校园里的那片黑松林,成了她常驻足流连的地方。在那里,她怀想着和书廷在一起时的种种;在那里,她幻想着书廷在南台湾顶着炎炎烈日受训的情形;偶尔有松针从树梢掉落,也象是书廷在她耳边的细语,相思苦,苦相思,恨离别,情更长。
“李琴,又在那里发呆了?”小菊是李琴的死党,老是爱开玩笑。
“你怎么到黑松林来,你不是说黑松林阴森森的吗?”李琴的思绪被小菊从南台湾拉了回来。
“我就知道你在这里,为了找你,只好冒险一探黑松林。”
“找我什么事?”
“明天是周末,下午我们去看电影好吗?”
“你有帅哥陪,干嘛找我?”
“讨厌,那来的帅哥?”
“就是那个叫林建煌的帅哥呀,你还装。”
“去不去嘛?未来的将军夫人?”因为书廷去念军校,小菊就常戏称李琴为将军夫人。
“你的帅哥去不去呢?如果他去,我可不愿当电灯泡。”
“就是他要我来约你的,他说周末你一个人待在家里太无聊了。”
“我才不要去当你们的电灯泡呢!”
“拜托啦,要不然他会说我笨,连你都请不动,求求你啦。”小菊右一句拜托,左一句请求,李琴只好勉强答应。
第二天上完第四堂课,小菊和李琴一起走出校门,林建煌已经等在校门口,三个人一起走往市区。
“李琴,这期的校刊快出刊了吧?有没有什么大作啊?”林建煌是隔壁班的同学,喜欢文学,偶尔也在校刊上投稿。
“下个礼拜就出刊了,你每一期都有看吗?”李琴很惊讶林建煌会关心校刊的事。
“我每一期都看,尤其是你写的文章,我从来都不错过。”
“那些东西不能登大雅之堂。”李琴有点腼腆。
“你写的真的很好,你一定想考中文糸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小菊夹在两人中间,看他们有说有笑的,心里很不是滋味。她一直爱慕着林建煌,人前人后都说林建煌是自己的男朋友。
电影开演了,是一出爱情悲剧,李琴几次为电影的情节而偷偷拭泪,她想到相隔遥远的书廷,想到他们的爱情是不是也会和剧中的人物一样,以分手收场?书廷已经去了一个礼拜了,怎么还没有写信来?
两地相隔,俗话说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李琴已经一个礼拜没有见到书廷了,相思的苦涩,想念的煎熬,这一个礼拜过得像一世纪那么长!
电影散场了,小菊嚷嚷着要去吃牛排。
“我妈等我吃晚饭,我不去了。”李琴一个人离开,没看到林建煌在背后含情脉脉的眼神。
“琴儿,桌上有你一封该,还有一个包里,是谁寄来的?”妈妈正在厨房准备晚餐,听到李琴进门,并没有停下手边的工作。
李琴终于收到了日夜等待的信,不管妈妈叫她吃晚饭,径自进入房间,兴奋地读着信:
“琴,一个礼拜不见,好想你,你好吗?在这里,每天顶着大太阳出操,汗流浃背,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很苦,可是我会撑过去的,不要担心,既然选择了读军校,早就有了心理准备,这点苦算不了什么。
快期末考了吧?高中三年很快就过去,要把握时间好好念书,才可以考上好学校。别忘了,你答应过要等我的。附上一盒红色的相思豆,每天数一颗,当相思豆数完时,我就回来了。书廷。”
这一夜,李琴数了第一颗相思豆。
等待对年轻的李琴来说,并不以为苦,她年轻得可以不在乎八年有多长,也不在乎这条爱情的路可以走多远,这份纯纯的爱,只是单纯的、没有掺入任何杂质的恋爱。爱一个人,她是专注深情的,不管相隔多远,不管岁岁年年,她永远不会背叛自己的感情。
林建煌早就喜欢李琴,只是不敢向她表明,自从那天一起看了场电影之后,就常借故在下课时间去找李琴,不懂得拒绝的李琴,把他当成好朋友,却不知道小菊渐渐地将她视为情敌。
校刊出刊了,李琴一篇思念书廷的文章登在校刊上,爱恋之情跃然纸上,成为同学之间谈论的话题。
午休时,林建煌把李琴叫了出去,黑松林里,树梢上的蝉儿被正午的阳光照射得昏昏欲睡,慵懒地鸣叫了两声就停止了。
“李琴,你这篇文章写得真好。”林建煌说完这句话,随即把校刊上的那篇文章撕个粉碎。
李琴被这突来的举动吓到了,她不知道为什么林建煌对那篇文章的反应这么激烈。
“是不是我写错了什么?”
“你为什么要把对他的感情写出来?你真的这么爱他吗?”林建煌带着质问的口气。
“我爱他有错吗?”李琴的声音有点胆怯。
“你难道不知道我喜欢你吗?大家都知道我在追你,为什么就你不知道?”林建煌终于说出了心里的话。
“小菊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吗?”李琴感到莫名其妙。
“我和她只是普通朋友,我真正喜欢的是你。”林建煌鼓足了勇气。
“可是小菊那么爱你,我知道她是爱你的。”
“我不爱她,我爱的是你。”
“不可以,小菊是我的好朋友,我不可以抢她心爱的人,更何况我爱陈书廷,请你不要为难我。”李琴像逃难似地离开黑松林,跑向教室,她不愿伤害林建煌,更不想失去小菊这个好朋友。
林建煌独自一人在松林下枯坐,后悔当着李琴的面撕毁那篇文章,后悔对李琴表达爱意,如果他不那么嫉妒陈书廷,或许李琴会爱上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