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千凌转辗反侧老是睡不着,脑里想着李夫人走时说的话和她担忧的神色。
  “娘虽然不曾在你身边陪伴过你,但娘还是心里有你的,时刻想着你。听娘一句话,你这样同皇上置气与你没有一丝好处,只会把皇上越推越远。娘看得出,皇上是真心喜欢你,娘不求李家门第依靠你这个皇后如何如何,我只求我的女儿在这偌大的宫廷里过得快乐些。”
  李夫人的话,何尝不是一个母亲对女儿最直接的疼爱,苦口婆心,求的也不过是她能过得好些。
  黑暗里,悠悠的叹息如飘散的花香骤然响起又被风吹去落入一片寂静中。她何尝不想过得快乐些,如果不曾发生过那些事经历过那些人,她与武殇或许会有最简单的相爱,又或许是最陌生的人。一生,总是那么悬乎,让人猜也猜不透接下来又会是什么。
  大概,她与武殇这一生,都只能这样下去。
  寂夜里,一声声悠悠宛如和煦春风一般萧曲如羽毛一般轻拂过她的心田。脑中暮然一片清明,再细听而去,她一下翻身下床,外衣都不曾套上,急急披了个披风就出了去。
  站在院子里,清冷的月光在树荫底下显得斑驳,也同样拉长了她的影子延伸至漆黑里。抬头,不出所料,看到了她的师傅,一身青衣立于月光之下的风玉浊。月光撒在他的身上,千凌一下想起他人对风玉浊的评价——“佳佳玉公子,灼灼世无双”。
  千凌伴着曲声飞身跃上屋檐,脚一落在瓦烁之上,那曲子便硬生生停了下来。
  “师傅,双儿都好久不曾见过你了。”千凌抬眸看向风玉浊,语气里满含着委屈,不知不觉地向着风玉浊撒娇。
  风玉浊摇头轻笑,温和地摸了摸她的头,似在安慰着她一样。
  “师傅,你这几日都做什么去了。”千凌见他不开口,继续说道。
  “我呀……”风玉浊神色一下暗了下来,露出疲惫而又落寞的神色,他的目光看向远方空洞得没有神色。
  千凌还未从他此刻的神色缓过神来,便又听得他说着,“探子曾在洛安郡找到了惜舞的踪影,我过去看了看,却不想扑了空。”
  娘亲的踪迹……千凌以为自己出现了幻听,不可思议得看着她的师傅。她可是亲眼看着娘亲死于土匪的刀下,也是她亲手依照娘亲的承诺一把火烧了她的遗体,再把骨灰撒进了风里。
  那师傅口中的惜舞又是何人?
  “师傅,娘亲已经死了。”她颤抖着语气,却又十分坚定地唤醒着她的师傅。
  “不,你说得不对,她没有死。”风玉浊的眼神突然变得凌厉起来。第一次,千凌在他脸上看到了这样的神色。
  “师傅……”千凌轻声唤道,却得不到他的一丝一毫的回应。他就像疯了一样,偏执得认为惜舞没有人。这让她想起了一个人,那个从北星跟到这里又突然不见了的鬼混高毅,此刻师傅的眼目中,有些与他极为相似的神色。
  原来,她以为师傅已经释怀了娘亲的死,她以为师傅放不下娘亲却也会好好活下去,却不想,一个假消息便能让她师傅变成如今模样。
  她突然觉得害怕起来,她怕她的师傅走火入魔不再像个温雅的师傅。
  “师傅。”千凌一下抓住他的手,指甲陷进他的肉里。
  刺痛让风玉浊一瞬清醒了过来,眸里的偏执渐渐消去,剩下迷蒙的神色。他低头,月光在他脸上投下阴影,以至于千凌无法准确得看出他此刻脸上又蕴藏了如何的神色。
  “师傅。”她再次唤了一声,这一次,终于得到了他的回应。
  “皇上说,你最近避着他。”风玉浊开口,问道。
  说到这个,千凌一下敛了表情,眼睛忽明忽暗,却又不知该如何开口。她总不能告诉他她心底的矛盾,她也开不了口。
  风玉浊并没有逼她,仿佛方才问的只是个随口一说的,并不重要。他终于注意到她身上只着了一身白色里衣和披风,唯恐他着了凉,便不再与她周旋,只柔声说道,“如果你想出宫了随时都可以找我。回去吧,夜里凉。”
  千凌点头,眸里已经抑制不住地渗出些泪来,转身,把身子投入黑暗里。
  门吱呀被关了上后,风玉浊这才离去,却不是出宫,而是去了乾清宫。
  乾清宫里,灯光透亮,一道人影在烛火的摇曳下忽闪。门口,几个太监打着瞌睡站着,竟不曾发现他的到来。风玉浊并没有喊醒他们,径直推门而进,抬目看向了还在批改奏折的武殇。
  虽然他手中拿着奏折在看,可神色是难得的认真严肃,风玉浊笃定,他这个皇上弟弟肯定没把心思放在他手中的奏折上。
  听得声响,武殇抬头,凝声随口而问,“回来了。”
  “既然如此担心,为何又不自个儿去看看。”风玉浊神色依旧低沉,自顾自寻了个凳子坐了下来。
  他不是不想去看,而是她正躲避着他,无法见到。
  武殇低叹,从未觉得他做一个皇帝有这么窝囊过,居然如此在乎一个女人。心中虽如此想着,可嘴上依旧无奈道,“她也要见我才行。”
  风玉浊轻笑,笑他这个皇弟终于也会被一个女人制得如此狼狈。或许,这也是天意吧,也但愿,他不出手阻拦的决定能促成一段好姻缘。
  不过,在这之前……
  “听闻妍贵妃怀孕了,你要如何。”
  此时皇朝虽然强盛起来,可盯着这块肥肉的人太多,每一步,他们都不能掉以轻心。
  “暂时别动她,她想要个孩子就给她一个孩子。”毕竟他与她的情分很深,他也不曾想妍贵妃居然会怀孕。虽然承诺在先,但那天她苦苦哀求给她一个孩子,她只要一个孩子,他动了心思,只不过一个孩子而已,怎么可能左右朝堂。
  风玉浊不语,知道武殇做这个决定有多么的冒险,不过,既然他如此决定,他也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她怎么样了?”武殇突然开口问道,风玉浊嘴角一抽,这话题是不是转得有些快了……
  “自然还是那样。”究竟怎样他便闭上了嘴,点到为止,让武殇自己领悟。
  武殇皱眉,显然不满意风玉浊这样的回答,丢开奏折,身子懒懒靠在椅背上,慵懒随意得魅惑人心。他风眸一挑,嘴角扬起一个邪魅的笑,只见他薄唇轻启,慢悠悠得吐出话来。
  “怎么,找了那么久没找到你的女人,到我这里来找痛快来了。”
  这话,无疑是狠狠拉扯到了风玉浊心底那根刺,再也无法保持着温和的神色,顷刻间脸上已是一片冷寒。
  他站起身,警告得看了一眼坐在高位上的武殇一眼,重重冷哼一声,转身,离开,留下一个清冷的背影。
  这两个心里都不怎么痛快的男人,在互相让对方更不痛快后自个儿也更加不痛快了。武殇百无聊赖看着身前桌上堆着的已经批改得差不多的奏折,这下,连看奏折的心思都没有了。脑里,想着风玉浊那句“自然还是那样”,可到底又是哪样的问题一直坏绕在他心中,如无数蚂蚁肆咬一般痒痒的。
  或许,他可以去看看,毕竟上午短短的一面并不能满足他想要见她的心思。
  想着,他便动起了身子,一个人也没带,熟门熟路得悄无声息得摸进了千凌的宫殿里。他全身隐在了黑暗中,就算床上之人显然还未睡着在那里不断翻身,也没有感觉到他的到来。
  他眸子微眯,看来她睡得并不好,心情似乎极为烦躁。
  脚不由自主朝床边走了过去,连呼吸都没发出一点声息。武殇心里暗自唾弃自己,不就是看个女人吗,还跟做贼似的。
  正想着,却连千凌身子似要翻过来,他急忙一步跨上去,伸出手一点,千凌便沉沉睡了过去。武殇这才松了一口气,走过去站在床边,眸子微闪看着躺在床上的她。少了白日里对他的怒目相对,此刻的她不知道乖顺了多少。
  她的额头上冒了些汗出来,有头发沾了上去。他伸手把发丝抹去,又用袖子轻轻擦去她额头上冷汗。接着,停顿半晌,而后慢吞吞脱掉了那身明黄色的龙袍,随手一丢,龙袍落在了旁边的衣架上,盖住了搭在上面的浅黄色衣裙。
  武殇掀开被子翻身上了床,长臂一揽把千凌拥进了怀里,闻着她身上淡淡的清香,他的心才终于渐渐平静下来。如果能选择,他希望这一刻能一直停留下去他们都不要醒来,就这样下去不是很好。
  待他死去,她必须与她同棺而葬,就这样抱着她,静静地躺在黄土之下,就如此刻一般,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武殇慢慢沉睡过去,合拥而眠,竟没有哪天比这天睡得好。
  不过被他点了睡穴的千凌自然不知道她是被他抱着的,等第二天醒来,千凌闻到床帐里不属于她的淡淡的龙檀香蹙眉。
  “昨晚皇上来过吗?”千凌问道正进来的红霞。
  红霞一怔,疑惑摇头。
  千凌眉头皱得更高了,此刻才觉得,如果秋月和冬雪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