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下班的时候,欧阳千照例在办公室高歌一曲暗香,他边唱边解着白大褂上的扣子,唱到最后情到深处,眉毛一拧,两手攥着衣襟使劲一扯,吧嗒一声,圆圆的小扣子掉落到了地上。
扣子滚落到文笛脚边,文笛顺手帮忙捡起来放到欧阳千办公桌上,欧阳千扶着桌子一脸坏笑,怎么样,难得一个周末,约上小苗她们几个出去玩玩,放松放松?
文笛早已换好衣服,他把白大褂挂在衣架上,说:今天?不行啊。
为什么不行?欧阳千正想问个明白,突然又想到了一种可能,还是又要去相亲?
文笛整理着桌上的资料,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欧阳千走过来拍拍文笛的肩膀表示同情,哥们,我实在不懂,咱今年也不过二十四五岁,花一样的年纪还没尽情绽放呢,你妈咋就这么着急想让你结婚?大好的年月浪费在一个女人身上,亏不亏啊!
花一样的年纪?那也要看是什么花,牡丹花和喇叭花那能一样吗?文笛收拾好了准备走,末了不忘提醒他,你还是趁着现在护士站有人,赶紧去求求人家帮你把扣子缝上吧,不然这小扣子一扭头就丢了。
一路走出去,不时有护士向他打招呼,文大夫下班啦?
嗯。他笑着一一回应,走出大楼之后感觉到凉气瞬间附满了全身,抬头看了眼天空,阴沉沉的,大概,是要下雪了吧。
他在外人眼里一向是好孩子的典范,小时候是乖巧懂事有礼貌,长大了是温文尔雅有出息,大小事从来不用父母操心。其实,很多时候很多事情他并不情愿,但他会听话去做,就像每次的相亲,母亲既然安排了,他就不会驳回。
文笛把车泊好后往茶楼上走,红木栏杆格子窗户,脚下踩的阶梯也是木质的,古色古香。二楼西厢,他定好的位置,既然不能逃过相亲的命运,总也要找个喜欢的环境安慰自己。
出乎意料,文笛到的时候已经有一个女孩在了,他看看腕上的表,还有十分钟才到约好的时间。
女孩低着头,长发过肩,穿着米色的长毛衣,浅色的外套搭在她旁边的椅子上。文笛顿了顿走过去坐到她对面,准备做自己介绍,那女孩觉察到有人走近,突然抬头。
她没有化妆,姣好的五官给人以清澈柔弱的感觉,而那一双眼睛,也不知道是不是文笛的错觉,她眼里带着下定某个决心后的绝决,倔强中透着绝望。
你好,你是……
我是许尧。不容文笛多说,女孩打断了他的话,今年我二十一岁,没有什么值得一说的辉煌成就,目前在一家旅游社当导游。
许尧?我想……文笛微微皱眉,刚想说什么,却听女孩有些激动的说,请您先听我说完!
那双眼里的绝望似乎就要盖过倔强,文笛莫名的不忍,冲她温和一小,示意她可以继续说下去了。
许尧无意识的两只手握在一起,声音不大,却很清晰,我打过胎,不能再孕,我妈也因为我的不孝出车祸去世了,现在家里还有我爸和我弟弟。正因为荒谬的过去,我才更想要找个家安定下来,结婚以后我可以继续工作,也可以在家本本分分的做个家庭主妇。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婚后要接弟弟过来一起住。初次见面,要是您觉得我这些话很可笑,就请您当作是看了一个笑话吧。倘若您听完我这样的坦白后,还对我存有好感,那我们……
许尧正说着,突然又一个女孩走进来,精致的妆容,醒目的及膝短裙和细高跟鞋。许尧微微一愣,看向那女孩。
那女孩显然也怔住了,走出去确认了一遍地址后又进来,然后带着笑问文笛,你们俩哪个是文笛?
我是。文笛答道。
许尧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眼神发愣的看着文笛。
许尧是吗?文笛看着她,语气和缓其实刚刚我就想提醒你走错房间了,我约的人叫孙月玥。
走错房间了?许尧自己都忍不住想笑,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坦白一切,凌迟一般的决心,竟然走错房间,把自己不堪的过去说给一个陌生男人……
难怪眼前的男子清瘦温雅,怎么都不像介绍人说的三十多岁事业有成,生过孩子离了婚。
对不起。许尧没有再抬头看这两人,她抓起旁边的外套就往外走,一步一步,眼前的景物开始模糊,模糊到眼睛不堪重负就要掉眼泪。她停下来,靠着墙,仰着头,深深呼吸,硬是把眼泪逼了回去。
许尧走后孙月玥坐到文笛对面,她挑眉,笑着对他说,看来我们的会面还有点小插曲啊,总之,能赶上在今年的第一场雪里相亲,是不是也是一种缘分?
下雪了?文笛把窗边的垂帘拉上去,果然,玻璃窗外,大片大片的雪花落下来。文笛笑笑,正准备收回视线,却看见许尧从茶楼里跑出来,她看到下雪后先是放缓了脚步,而后裹紧了大衣,匆匆走在风雪中。
文笛回神,看看孙月玥的短裙,忍不住问道,穿成这样,不冷吗?
孙月玥说:我从家里打车过来的,车上有暖气不会冷,到这儿了温度也刚刚好,等相亲结束了你肯定也会开车把我送到家,所以我需要忍受的只是从下车上车的两分钟。
文笛听完后轻轻一笑,不置可否。他看了看冷却了一会儿的开水,大概到了八十度,便拿起茶具开始泡茶。
孙月玥用手撑着脑袋,看着他的动作,我真搞不懂,为什么现在越来越多的人都乐意来茶楼了,也不知道这当中有多少人是单纯喜欢茶,又有多少人是为了装涵养。反正在我看来,这些叶子不酸不甜,还不如一杯苦咖啡来的爽快。
文笛听着,心想,倒和刚才那女孩一样坦白。
周一上班碰见欧阳千,这家伙见了文笛第一句话就是,哥们,相亲那女的长得怎么样。
你还是先跟我坦白你这个周末干了什么吧,面色蜡黄眼下乌青,明显是纵欲过度的症状。再戳戳他的扣子,白雪地里一点红,够新意啊。
哎哟!欧阳千看着文笛,瞬间哭丧了一张脸,你可别提这事了,我跟你说,就那天你走了之后我拿着扣子去找苗安安帮我缝上去,她找了半天说只有红线了可以吗?我说都成,顺便就问她晚上有事不,要不要一起出去聚聚。
她答应了?
那可不,特爽快的就答应了,还招呼了她好几个姐们儿。晚上玩的还挺嗨,到最后苗安安喝多了,我送她回家的时候她就抱着我哭。到她家了她还是哭,眼泪鼻涕蹭了我一身,还……他凑到文笛耳边,说,还亲我!把我当成前男友了抱着我死活不让走!
文笛调侃他,是说苗安安就要对你霸王硬上弓,你无力反抗只好从了她?
我还不如从了她呢,关键时刻我良心发现觉得不能这么干,就决定走了,可你知道吗?我刚帮她锁上门准备走人,竟然发现车钥匙和家门钥匙都在她家忘了拿!欧阳千脸上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我再怎么敲门她也不开,没办法我就在她家门外睡了一夜啊!大冬天的,等她早上发现我的时候我都快成冰棍了我。
文笛听完忍不住笑了出来,怎么不说给我打电话?
欧阳千:你以为我不想吗?手机钱包都在她家里……你别笑了,也不知道心疼我!
文笛拍拍他的肩膀,壮如牛的糙汉子,还用我心疼?文笛看他的样子就知道他没什么大事,只要好好睡一觉立马能恢复成吃了摇头丸的黄牛。
没良心啊,对了,赶紧跟兄弟说说昨天见的那妹子怎么样啊?
还行。
身材怎么样?长得怎么样?垂死的黄牛眼里开始冒光。
嗯,穿着,黑色短裙。文笛接了杯热水,靠着桌子回想孙月玥的样子,可惜只想到了那条裙子。
可是,他却记住了很多关于许尧的画面。那双快被绝望侵蚀的眼睛,说话时会一直看向他的方向,却始终不肯看他。许尧走出去时他竟然有一瞬间产生了拉住她的冲动,到最后她的浅色背影渐渐远去就像一片白色的雪花飘走,他一直在看着她。
黑色短裙?敢这么穿的女人身材肯定特火爆!怎么,这回有戏?欧阳千看文笛一脸遐思的样子,忍不住开始好奇,喜欢这家伙的女孩多的是,就说在这所中医院就有好几个,可这家伙就是看不上,原来是喜欢火辣辣的性感尤物?
文笛喝一口水:可惜不知道怎么联系上她。
开玩笑,相亲的竟然不知道联系方式,逗谁呢?这北京城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你要想在这两千多万民众里玩偶遇,还真是有点难度。
那就要看是有缘无缘了。文笛说完,冲欧阳千挑眉,老黄牛,咱走吧,到点儿了上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