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服男子牵着一个童子,行走在朱雀大街上,一个白衣男子寸步不离,紧紧跟随。
如果把卞稽城比作是汪洋大海,他们无异是一颗小石子,虽然溅起一丝水花,但也终究归于平静。
不时擦肩而过的行人们虽然惊奇这个奇怪的组合,但是也仅仅是有些惊奇罢了,并没有如何探究。
夜色,犹如一副巨大的黑幕笼罩了天空,而月色,却给这座饱受创伤的城池带来一丝清冷的温暖。
"咦,父亲您看,那里好漂亮!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美丽的景色。"便服童子一脸兴奋,那双清澈又不失明亮的眸子里,倒映着一副美丽的画卷。
此时月亮已经上升到最高点,漫天的月华释放,如同白昼一样的月光照耀着照眉池,池水犹如一面硕大的镜子,平静光滑,波光粼粼。
突然,一盏明亮的花灯出现在童子的眼帘,接着是第二盏,第三盏
聚集在池边的士子们顿时沸腾起来,一个个高声呼喊,狼嚎不已。有的撸起袖子站在河边等期待着好运,等待着捞起花灯成就一段刻骨的姻缘。更有甚者,则拿起早已准备好的钓鱼竿,跪坐在地上俨然做出一副钓鱼的样子。
站在河边的士子不禁目瞪口呆,看着那些个准备充分的士子,一阵无语。
不过好在他们旋即又兴奋了起来,一些个小商贩们笑逐颜开,站在照眉池边高声呼喝:
"有长又好的鱼竿啊,忍痛出售,一个三两银子,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小店的鱼钩坚实耐用,现贱价出售什么,您要?不贵,不贵,一个只需要五两银子,现钱现货,本店店小利薄,概不赊账。"
这时候,那些精明的小贩们可算是赚了,平常的时候,一个鱼竿价值不过几十个刀币,甚至连一两银子都不值。可是这时候,一下子就翻了几倍,还有价无市,看那些士子们一个个争先恐后,生怕落于人后的样子就知道了。
而那些个贫寒出生的汉子们就只能眼巴巴地等在河边,毕竟他们可没有多余的闲钱去购买鱼竿,只能站在河边,盼望上天能够眷顾他们,让他们能寻找到自己的另一半。
华服男子满脸微笑,淡淡地看着这一切,仿佛一个看破尘世的老者,身处在宁静安详的世外桃园,就这样怡然自若地看着。
白衣男子紧紧地跟随在他的身旁,却始终保持着一段若有若无的距离,面色没有一丝波动,即使是照眉池万盏花灯漂流的场景也没有在他的脸上看到一丝波动。
"张增啊,今日这卞稽城繁华热闹的场景,你心中可有什么想法没有?"过了一会儿,华服男子开了口,语气沉稳却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股威严,一股长年身处于上位者才有的威严。
白衣男子从容不迫,华服突兀之间的问话并没有让他有一丝一毫的失态,依旧是一副淡然的样子:"卞稽城繁华多姿,一片盛世景象,不过在这盛世的底下,却孕育着一场灾祸。"
"嗯,灾祸?"华服男子一怔,旋即又反应过来,哦了一声说道:"这明明是一副盛世景象,如何又有灾祸了?你且说细细说来!"
白衣男子不答反问道:"在外人看来这可能是生机勃勃,可依在下看来,这卞稽城却孕育着一场莫大的灾难。您可否注意到,我们这一路走来,看到的多是妇人,男子稀少无比,难道这不是不正是灾变的预兆吗?"
白衣男子一口气说完,脸不红,气不喘,旋即又低下了头,一副恭顺的样子。
"你是在警告我吗?"华服男子的眼睛微微眯起,只露出一条缝隙,一股阴冷的气息顿时弥漫开来。
"外臣不敢。"白衣男子抬头,轻轻看了华服男子一眼,随即又低了下头:"外臣并非陈人,本不该妄议朝政,只是希望您莫要忘了七年之前的事情才好。"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擅自评议庙堂,莫非不想活了不成。"华服男子眉毛一掀,冷笑道。"你应该知道,这对你并没有什么好处。如果我要是你,就慎言慎行,能不开口,最好就别说话。"说到最后,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语气有些放缓。
"王上,外臣跟您也有十年了吧?今天,王上与公子出游,外臣本不该多言,以免扰了王上和公子的兴致。但是今天就算是王上要处死外臣,外臣有些话却也不得不说了。"白衣男子先是看了华服男子一眼,接着又瞥了一眼不远处的男童,虽然仍是气度不凡,但不难听出,他的语气带着一丝颤抖。
如果这番话被旁人听到了,还不得吓死,王上,什么叫王上,在这卞稽城里只有一人能够担此称呼,那就是陈国的君主——陈王。
可是他们所处的地方,比较偏僻,而且人们多到照眉池边捡花灯或者看热闹去了,他们这个偏僻的位置跟没有人注意,所以也就不用担心他们的话被外人听到了。
"看来你今天是不得不说了?"华服男子眉头一皱,冷哼了一声道:"也罢,我就给你这次机会,看你能说出个什么子丑寅卯出来。"
"王上,自秦国商鞅变法以后,陈国与西秦一百多年来连连大战,双方将士死伤无数。七年前更是为秦坑杀我陈国将士四十余万,我陈国元气打伤,从此一蹶不振。"白衣男子略微有些激动,甚至连嗓子都开始颤抖起来:"而我陈国得到了什么?割城失地,人心惶惶,朝堂不稳,就连这雄伟的卞稽城,陈国的都城也差点被秦国一战而下。"
华服男子一眼不发,冷冷地看着白衣男子。
白衣男子深吸一口气,紧接着道:"如今,我陈国好不容易得到了喘息的机会,经过了七年的休养生息,民心思定。王上却一意孤行,不思御秦之策,反而令大军讨伐金国。当今之世,秦国独大,列国皆要联合方才能抵御强秦,王上此举,岂不是正中了秦国下怀了吗?"
"我知道,我这番话大逆不道,评击朝纲,不但有僭越之嫌,更有欺君罔上之罪。我虽非陈人,但在陈国生活了这么些年,我早已把陈国当成了故国。如此,是生是死,全凭君上一言而定,外臣,死而无怨。"
白衣男子一口气将话说完,便垂首侍立在一旁,不在言语。华服男子冷笑不止:"笑话,御秦之策。说的容易,你倒是说说,什么是御秦之策?"
"止兵,联姻,合纵。"白衣男子头也不抬,轻声说道。
"止兵,联姻,合纵。笑话,天大的笑话。合纵,寡人自从登基那天起,就听人讲合纵,如今头发都快白了,也没看见合纵出什么结果来。梁国、蜀国给合纵没了,咱们陈国也快让人合纵去了。"华服男子扫视了张增一眼,面沉如水:"你以为天下真的有什么合纵不成,你以为诸侯之间就真的抱成一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笑话,寡人告诉你一点,世界上没有什么真正的合纵,只有自己的拳头硬了,才是王道。"
白衣男子似是一下子被说懵了,脸色微微有些发白,看到这,华服男子的语气稍稍放缓:"张增,你没有站在寡人的位置,所以,有些寡人看得到的东西你看不到,不过寡人告诉你一点,寡人所做的一切绝对没有错,寡人做的一切都是为了陈国。"
说罢,华服男子摆了摆手:"寡人有些累了,龙儿,回宫去吧。"那童子目光有些不舍,显然,他也不敢违背华服男子,乖巧地走到了华服男子的身边。
华服男子牵着那孩童的手,临走之前又对张增说了一句:"记住,看东西不能只用眼睛看,要用心去看。好了,今天你就多在这卞稽城好好地看看,好好地想想。"
白衣男子一愣:"可是,我还要保护您。"
"难道寡人连自己回宫的路都不认识?还非要你来带路?"华服男子冷哼了一声,显然有些不悦。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寡人说定的事,没有谁能改变。"
张增目送着华服男子和童子消失在眼前,过了一会儿,他也消失在了这个偏僻的小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