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廊转弯时,忽然一黑影掠到二人眼前,继天南一把拉过负雪,将她护在身后。
黑衣人抽出腰间的利剑,直冲继天南而来,招招夺命。继天南并不拔剑,只用龙吟玉箫相挡,将黑衣人凌厉的攻势化于无形。玉箫本脆,但继天南将内力灌注其中,使得玉箫能和利剑相抵。继天南细看来人,身形分明是女子,招式与当初丫头夺箫时竟有三分相似。
“啪!”用掌力将她震退,继天南便举起玉箫,玉箫上挂着的紫玉玉佩正对着黑衣女子。
“见过吗?”继天南看着玉箫,面无表情地问道,其实内心极其矛盾。
“见过,怎么会在你那?”黑衣女子聪明狡猾,顺势说道。
此话一出,负雪马上洞悉她的诡计,暗自捶胸顿足:继天南!生死关头,你还记挂着丫头!
此刻负雪异常紧张,集中一切注意力,注视黑衣女子,做好了随时以命相拼的准备。
“丫头……”继天南竟有些出神。
是时候了!在继天南出神的一瞬,黑衣女子果断出剑,直指继天南心脏,她要一招格杀!
站在继天南身后的负雪马上挡在继天南前面,正对着呼啸而来的利剑。说时迟那时快,只见继天南一把推开挡在自己面前的莫负雪,凌空而起,全身倒转,玉箫在下,直刺黑衣女子天灵死穴。原来继天南只是试验该女子,并非真的放松警惕。一试便知龙与凤,既是冒牌货,继天南绝不手软。女子急忙避让,却左肩中招,鲜血直流。见势不妙,黑衣女子跨栏而逃。
继天南已经猜出来人是拜月教教徒,本该活捉严刑拷问,但心系负雪,虽有十足把握,却不追赶。
刚刚负雪不顾一切挡在自己面前,实在是出乎继天南的意料,所以推开她时用力过猛,负雪伏在地上还起不来。
继天南扶起负雪,道:“负雪,伤得怎样?你不懂武功,以后不要再干这种事。若你有任何差池,天南万死难辞其咎。”
“哦。”负雪低头答道。
“脚扭伤了?”天南问道。
负雪试着迈一小步,果然疼得厉害,这一跤可摔得不轻呀。
天南并不说话,径直抱起了负雪。负雪还未惊叫出来已经平稳地落在了天南的怀里,心砰砰直跳。
“负雪,日前你不惜犯险救郭羽一命,从那时起我便欠你人情。今日你又以身犯险,现在起你就是我继天南的至交。”天南目视前方,平静地说道。
只是至交吗?负雪问:“刚刚你叫的‘丫头’是什么人?”
“她,她是我小时遇见的人。”一直说话平静的继天南略微有些局促。
“然后呢?这么多年来你对她一直念念不忘?”负雪故作惊讶地说。
“嗯。”继天南略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哦。”沉默良久,负雪道,“其实你我都是怀旧之人。”
听得这话,天南的手颤了一下。
见气氛沉重,负雪调侃道:“其实你也不必把这事放在心上,我当时只是在想,假如你死在那个刺客剑下,知道的人会说你学武不精,不知道的人只以为我医术不精呢。”
天南抱着负雪从丁香小道回紫苏阁。远远地,负雪见到小道上的两个人影,负雪一惊:此地平日极少人往来,此刻来者何人?天南马上轻轻放下负雪,拉着她隐于树后。天南是因为两人肢体语言暧昧,恐招人口舌,损了负雪声誉。而负雪则是想看看到底是什么人会在此时来此地。
继天南借着月色看清了来人,正是自己庄上主管郭羽和负雪贴身丫鬟白芷。
“羽哥……”
白芷刚开口,郭羽一把搂她入怀。两人静静在月下相拥。良久,郭羽才轻轻说道:“白芷,今晚回去我就求庄主替我向莫堡主提亲,讨你回家去,可好?”
“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若此时急急地回继庄主和小姐,反而可能坏事,倒不如等个好时机,趁大家高兴才慢慢回了,岂不好?”
继天南听见,暗笑,在心里骂道:好你个小子!这么快就把人家副小姐给带走了。今晚回去看我怎么问你。
莫负雪听得此言却大惊,不顾脚上,从树后走了出来。
郭羽、白芷见树后走出一人,大骇。白芷认出是小姐,仓皇拉着郭羽下跪:“拜见小姐。”
莫负雪披着月色款款向二人走来,只听她边走边道:“真不愧是我调教出来的丫鬟,考虑事情比世人都要周密。”
“小姐,白芷死罪!”莫家堡家规森严,曾有婢女因为私通而被迫上吊,白芷面如死色。
“既知如此,何不自行了结?”负雪说罢,转过身背对二人。
白芷拔下发簪,紧握手中,再一叩首道:“多得莫家大恩,我才有处栖身。假如不是老爷恩厚,我恐怕早已身陷青楼,不知如何度日。今日在莫家,虽说为婢,吃穿用度,却比贫寒人家的小姐都要强许多。侍奉大小姐时日不短,小姐非但没有颐指气使,反而亲传医术。白芷自知贱薄,竟做出如此让小姐蒙羞的事,万死难辞其咎。小姐大恩,白芷唯有来世再报。”说罢就要刺往自己那段细白的脖颈。
郭羽一把握住白芷手腕,对负雪说:“莫堡主,求您饶过白芷。郭羽愿意代她一死。”
负雪却不理会郭羽的深情,只说:“看到了吗?她愿意为她的主子去死也不愿意为她的情郎而活。你还是坚持要和她一起?”
“白芷之所以要舍我而去,并不是因为她对我无情,只是因为她对你有义。白芷若是不忠不义之人,郭羽也断不至于爱她至此。白芷受莫家恩惠,郭羽的命也是莫大小姐救的,今日莫大小姐既然下令,我两断不敢违。白芷,你就放心去吧,我定生死相随。”说罢,郭羽决绝地看了白芷一眼。
“哈哈,莫堡主又岂会是这般无情之人?”一阵爽朗的笑声传来,继天南从小道另一边走来。
三人皆大惊。
负雪心想:天南本在树后,怎么到了这边?
原来天南顾惜负雪名声,特意以轻功转换了方位。
继天南昂首走到三人跟前,说:“郭羽,先带白芷退下。”
“庄主……”
“你不是求我帮你提亲吗?”
“是,是,谢庄主!”郭羽一听庄主肯帮忙,带着白芷半忧半喜地退下了。
“负雪,成全他们吧。”
“天南,他们干出这等事情,若不严惩,莫家家规何存?”
“这两日来裕沙每每夸你不拘礼俗,没想到原来你骨子里也是个顽固不化之人。”
“我平生最恨就是那些打着不拘礼教的幌子干奸邪之事的人,他们为自己的邪意歪念找此藉口,白白玷污了清流之名。我所不拘者礼教,我所敬重者礼义。负雪再才疏学浅还是懂得‘礼义廉耻’四字的。”
“情爱乃人之常情,郭羽和白芷发乎情,止乎礼,我竟不知他们犯下什么弥天大错。”
“有情就可以罔顾家规了吗?有情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吗?假若如此,还要‘义’字何用?”
“白芷不过是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这就成了你口中的不义之人了?明明心有所属,却仍留在你身边伺奉,难道你就没有丝毫感动?刚才我未现身之时,郭羽即便杀你灭口又如何?莫负雪,不是他们该报你的恩德,该感恩戴德的人是你!”
“你真糊涂,白芷在莫家侍奉是忠,郭羽不动杀心是义,他们守了各自的本分我就该感恩戴德了?你竟说出这样的话,可见白芷到了你庄上也是不能开心的,我不能把她交给你。”
“可见你还是替白芷着想的。但你想过她真正想要的幸福是什么吗?负雪,不是每个人都像你那样事事都要划分得清清楚楚的。白芷想要的不是一辈子跟着一个洞察世事的主子,而是和心爱之人平平凡凡地过完一生。我现在正式替郭羽向你提亲,希望你能成全他们。”
“家有家规,恕我无能。”
“是不能还是不想?”
“是不能!”说罢,负雪准备离开。
当她从继天南身边走过时,继天南伸手用力拉住她:“负雪,你试过喜欢一个人吗?既然已经海枯石烂、至死不渝,为什么不能原谅他们的情不自禁?”
“你试过喜欢一个人吗?”负雪背对着天南问道,眼神有一刻的迷离和痴缠。
“嗯。”
“那你的喜欢是怎样的?”
“违背父命,离家出走。”
负雪用力挣脱,逃掉。
第二天清早,负雪在窗边,默默地吃着白薇捧上来的早膳,思绪万千。
天南来此,缓缓放下用玉龙饮雪剑,暗想:以玉龙饮雪剑作为聘礼,也算是配得上白芷在负雪心中的地位和郭羽在御剑山庄的身份了。
负雪头也不抬,说:“我不要你的剑,把玉箫放下。”
天南面有难色,道:“这玉箫已赠予他人。”可惜当年随口把玉箫送给了丫头,她却又不带走,要不然现在这支玉箫倒可成就一段姻缘。
“其他东西,一概不收。”剑客视剑如生命,继天南为了替总管提亲,竟然连爱剑都舍弃!负雪万万不忍。
天南放下陪伴自己多年的玉箫,看到上面坠着的紫玉,心有不忍,道:“负雪,这紫玉是他人所赐,不便转赠他人……”
负雪接过玉箫,很麻利地取下紫玉,道:“谁稀罕你的玉佩?”说罢,负雪抬手用力往窗外一挥,窗外玄明湖上,玉佩瞬间不见了踪影。
丫头的贴身玉佩!继天南来不及责怪,二话不说也从窗子跃入湖中,寻找玉佩,丝毫不顾渐渐湿透的衣服。
晚间,负雪再走至窗边,看到玄明湖灯火通明。
来到湖边,只见白芷正站在岸上吩咐湖中家丁丫鬟:“那边再找找,找仔细点!玉佩很重要!”
白芷唤了十几人来帮继天南找玉佩。白芷又向湖中的继天南道:“继庄主,你先上来休息一下吧!”继天南充耳不闻。
岸上郭羽看到天南如此,也想下水,却被白芷拦住:“你还没全好呢!好好在这待着。”
白芷一回头,看见了负雪,赧颜道:“小姐,我……”
负雪一言不发,走近湖边,跳进湖中,趟着湖水,一步深一步浅地向深处走去。
负雪俯下身在水中摸索着。
周围的人渐渐骚动起来。
“大小姐,快上来!”
“大小姐,您体寒!”
负雪知道为什么大家找了一天都没找到,因为玉佩正握在她的手中。今早她不过是用尽全力挥了一下手,其实什么也没扔出去。这是娘亲亲手为她带上的,自己从小佩戴在身边的,她亲手送给继天南的玉佩,她怎么会舍得扔掉?
时间流逝,黎明时分湖水温度最低,在水中整整泡了一夜,负雪浑身湿透,再也直不起腰来,她觉得自己全身都被冻僵了,只是机械地像其他人那样继续在水中乱摸。这是她对自己的惩罚。
“继庄主,大小姐,水太冷了,快上来,我们把湖划分区域,天亮再找!”白芷终于想到了一个让继天南上岸的办法。
果然,继天南准备上岸。忽然,继天南的余光瞟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负雪竟在水中!负雪是什么时候下水的!
毫不犹豫,继天南便向负雪伸出了手,一边走近一边喊:“快过来!”不容商量的命令口气。这丫头,身子刚愈,竟然在大冷天里泡在刺骨的湖水里!
负雪听见天南喊她,一笑,举起了手中的玉佩,直起身子,她听见自己的脊椎在“咯咯”作响。“玉佩在这。”负雪想喊却喊不出来。
继天南一步步地向负雪走去,一直伸出手,但他不是去接玉佩的,他是要拉住负雪的手,拥她入怀,抱她上岸。她从小体寒,手足冰冷,她从谢花台出来大病初愈,她刚刚扭伤了脚踝,她……她怎么能下水?
在天南的手触到她指尖的那一瞬,负雪再也支撑不住,仰面向后倒入湖中。
水没过了她的脸。每次都是这样,只要靠近继天南,她苦撑到最后的坚强意志就会土崩瓦解。
因为她觉得,只有在他身边,她才可以不坚强。
看着躺在病榻上的负雪,继天南心想:负雪,为什么总是让我心痛?为什么总把自己弄得浑身是伤?
负雪慢慢睁开眼,看到满眼红丝的继天南,缓缓的摊开了自己的手。上面是她昏迷时仍紧握的紫玉。
刚想说话,继天南却示意她不要出声,然后轻轻把她的手合拢,握在手心,说:“你喜欢,就留着吧。”即使昏迷时,负雪也未曾松开紧握着紫玉的手。那么苍白的一只小手那么用力,连天南都不忍心了。
负雪心里一阵暖流,终于,自己在他心里有了新的位置。
继天南回到款冬阁,听见手下禀报:“庄主,郭总管已回扬州,留书一封。”继天南拆信方知郭羽已得到负雪的允许,带着白芷悄悄离开。继天南心下又喜又忧。他高兴虽然违反家规,但负雪终于有勇气做了她想做而不能做的事,又担心白芷离开后,她贴身丫鬟便少了一个,办起事来必定不能省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