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姑……姑姑……”负雪喃喃地叫着。
天南跪在一旁,握住负雪的肩,看了一下尸体,道:“这位姑姑是激战之后自杀身亡的。”
“从出生那刻起,我就没有见过我爹娘,六年来,陪伴我的只有姑姑。从我记事那刻起,姑姑就带着我亡命天涯。她为我做饭,她教我武功,她带着我去找一个能收留我的家。假如没有姑姑,或许我早已流落街头成为一个乞丐,或许我甚至早就死了。是姑姑教会了我做人,她一次又一次地把我从鬼门关救回来。没有姑姑,就没有我。”
说罢,负雪再也不说话,只是静静地跪着,静静地流泪。
继天南道:“快走吧,御剑山庄和那四个蒙面人都在找你,再不走会很危险。”继天南扶了扶负雪,劝了又劝,负雪却依旧跪着不肯起来。
继天南生气了,道:“你要她死不瞑目吗?”负雪还是毫无反应,继天南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但你这样,我也帮不了你了!姑姑,恕天南无能,无法完成你的心愿。”说完,继天南对侍月神女的尸体拜了一拜,起身转头便走。
“站住!”
继天南愣了愣,回头,看见月光下,负雪缓缓站起身来,脸上犹有泪痕,目光却坚定清冷:“我要去徐州。”
“好。”继天南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负雪身边,和她继续上山。
继天南留意到,从迈出第一步起,负雪就再也没有回头,也没有流泪。
那夜,我见到了世间最坚强的女子。多年以后,天南犹难忘怀。
两人连夜翻山出城。
连续赶了一天路,继天南找了一家破庙,对负雪说:“先在这里休息一晚。”
负雪点点头,自觉地靠在墙角。天南生了火,卧在另一边。
半夜,继天南忽然听到负雪的叫声,连忙奔了过来。
“不要!不要!姑姑,快跑!快跑!”
猛地,负雪惊醒,看到继天南半跪在自己面前,看着自己,他的眼里,是悲悯。
负雪倔强地转过身去,面朝墙壁,继续睡觉。
继天南看到负雪的双肩一直抑制不住地颤抖,心有不忍,过去握了一下她的肩,道:“不要怕,有我在。”
负雪正处于失去唯一亲人的巨大孤单之中,无法平静。
坐在负雪身边,拿起箫,吹奏起来。箫声清远绵长,像是摇篮小曲,让人心静。
渐渐地,不知道是因为箫声使人平静还是因为赶路太累了,负雪竟然真的睡去了。
出世以来,负雪很少睡过踏实的觉。但这晚,在凄冷的荒郊破庙,她却睡得格外踏实。
醒来,发现继天南的外衣正披在自己身上,自己竟然真的睡了一夜?负雪有些吃惊。
继天南正从外面进来,怀里抱了一袋热腾腾的包子,道:“醒了?来吃早饭。”他说得如此自然,仿佛就是家居生活中一个普通场景,仿佛两人并没有出走,仿佛并没有人在追踪他们,仿佛负雪最亲的人并没有逝去,仿佛一切的不美好都不曾发生。
“嗯。”负雪说出了两天来的第一个字。
“丫头,我叫继天南。”
“我知道。”负雪接过包子。
继天南郁闷,道:“你叫什么名字?”
负雪张开嘴,却忽然犹豫了一下。
继天南马上捕捉到负雪这一细微的变化,道:“丫头,以后就叫你丫头了。”
负雪低头咬了一口包子,说:“好。”
继天南为了负雪可以开心,尽量多讲话,有时负雪会沉默不语,有时负雪会勉强笑笑。
一路上不知是继天南策略奏效还是他们幸运,竟然一直都没有遇到拜月教蒙面人或是御剑山庄的人。继天南的那些废话似乎奏效了,负雪的话也渐渐多了起来。
“逝者已矣,活着的人对死去的人最大的安慰就是幸福地活下去。”
负雪点了点头,似有所悟。
“还要走多久才到徐州?”
“先去郑州,在那买了好马,脚程就能加快了。”
“你有钱吗?”
“没有。”
“堂堂御剑山庄继公子没钱?”四周虽然无人,但负雪仍是压低了声音骂道。继天南见她身上与自己一样透着与年龄不相符的成熟,心里甚是喜欢,笑而不答。
负雪的钱早在育婴堂时全捐了出去,只能寄希望于天南了。“你有的,你怎么会没有呢?那天在蓬莱客栈你那么豪爽,你肯定很有钱……”见继天南笑了,负雪讨好地说道,要知道出门在外,有钱便是胆呀!
“我家很有钱。但我出来从不带钱。”
“你家应该在全国各地都有银号吧?”
“他们倒是会帮我爹汇报我们的行踪。”
负雪顿时很沮丧。
“走啦!”继天南倒是语调轻快。
“你的玉箫看起来很值钱嘛!”继天南腰间挂着一枝玉箫,知道继天南对她很照顾,负雪恃宠而骄,伸手就要拿。
“不行,这龙吟箫可是我的心爱之物。”继天南义正严词地拒绝,他可是江湖人称“箫剑公子”,要“一箫一剑走江湖”呢,而且晚上还得用玉箫来帮助负雪入睡,玉箫怎么能卖掉?
“看看都不可以?”
“那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了!”
负雪要夺箫,两人过了几招后,继天南忽的认真起来,他发现这丫头身手灵活,招式诡异,不简单。继天南出身武术名门,天赋极高,又曾跟众多武林泰斗学艺,早已身手不凡,却没想到丫头可以拆他五招。
负雪左掌拍向继天南面部,继天南微微侧脸,恰恰躲过,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负雪的左手却在檫着天南的脸穿过的一瞬,忽的由平掌变为“桃心掌”,继天南注意力正集中在负雪的左掌上,刚要躲开,负雪狠命一跺脚,正踩在了继天南的脚背上。
“哎呦!”
负雪武功没有继天南好,但却胜在“诡计多端”,出其不意。
继天南抬眼只见负雪一边用灵巧的手指将玉箫舞得熠熠生风,一边开心又略带挑衅地看着自己,她逆着阳光,全身镀满了金辉,笑得如此灿烂,素颜胜雪。
继天南头脑一发热,说出了让他多年后懊恼不已的话:“玉箫送给你。”
“好,先帮我保管。”说完,负雪随手一挥,玉箫“呼呼”地转着圈向继天南飞来。
继天南站立不动,只是举起一只手便潇洒地接住了玉箫。见他如此自如,负雪暗暗吃惊。继天南又怎么会看不出来,那看似随意的一挥使得玉箫在划圆弧旋转的同时沿着箫身纵轴高速自转,必须在七分处破开才能尽泄箫内灌注的内力。
两人就这样一路上打打闹闹,时而斗嘴,时而过招。继天南从小被确定为御剑山庄继承人,接受严格的训练,极少和同龄人玩耍。莫负雪从小跟在姑姑身边,很少接触其他人,所以现在与继天南一路打闹,对她来说也是新鲜而开心的。
赶了一个月的路,到达了徐州。
“丫头,绿柳山庄,听起来好像很有钱呐。”继天南又在逗她。
“那当然。”姑姑说过那个人家财丰厚。
正说着,两人依照路人所指,停在了一幢破败的建筑前。只有门上一个满是灰尘的牌匾让人知道这里就是听起来如诗如画的“绿柳山庄”。
“惨了,难道家道中落了?”正想着,负雪上去敲门,才“咣咣”几下,那门摇摇晃晃,负雪很怕门会倒下,但门却“吱”地一声开了。一老翁探头出来,一见负雪便跪下:“小姐终于来了,阿福拜见小姐。”
负雪有点愣住了。
福伯抬头看见继天南,有些吃惊。
负雪连忙说:“福伯请起,这位是我的朋友,全靠他我才能安全到达徐州。”
“原来是大恩人。公子帮了大忙,这是敝庄一点薄礼,略表心意,公子千万别嫌弃。”说罢,福伯在继天南面前跪下,恭恭敬敬地双手奉上一块古玉。
假如是被谢以金银,继天南会觉得那简直是侮辱,幸亏福伯考虑周详,献上的是古玉。继天南瞧也不瞧,说:“不用如此多礼,在下不过略尽绵薄之力。”
没想到继天南彬彬有礼起来竟也像个人哦。虽无礼,但并不让人觉得他自负,反而给人清高不容侵犯之感。负雪惊讶之余,觉得还是得好好谢他,没准人家回去还得给老爹打一顿屁股呢。“那你收下这块紫玉吧!”负雪竟从贴身处拿出一块她从小佩戴的紫玉,并亲手系到了继天南的玉箫上。这是负雪与爹爹相认的信物,是爹爹当初赠送给娘亲的定情之物,娘亲交代:“若你长大之后遇到可以托付终身的人,就把这玉佩赠予那人吧。”
一路上这么缺钱她都没想过要当掉这块贴身紫玉,现在却把它赠给了继天南。
“天色已晚,公子恐怕得尽快出城。”福伯提醒道。
继天南早就知道丫头身份特殊,现在心里也清楚福伯是想催他快点离开,不想让他知道过多,于是他伸出手,在负雪的掌心轻轻触了一下,说:“你多保重。”然后转身离去。
看着继天南的身影行走在夕阳消逝的余晖中,白色的衣袍在斜阳下镀上一层金色的光芒。负雪怅然一笑,在内心说:“继天南,你也是。”
当夜,绿柳山庄被一片大火夷为平地,福伯带着负雪辗转几次,下车换船,更衣乔装,一路上,负雪已从福伯口中知道了不少事情。
“福伯,你怎么一眼就认出我了呢?”
“气质,小姐的气质跟夫人的一模一样。”
“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