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月是一个非常单纯的孩子,在那时的我看来,这样毫无心机的人完全是傀儡之辈,而她武功又颇有天赋,可以为我效力,所以我栽培她为第二十二任圣女。后来我渐渐发现雪月其实很聪明,她擅长读人心,精于权谋,但是却从不用它去算计别人,而是不动声色地替身边的人向我求情。她了解我的脾性,知道怎样说话能让我高兴,从而放过犯错之人。尔虞我诈之人身边俯拾皆是,但想她如此善良之人却凤毛麟角。雪月一直微笑,仿佛人世间全是美好的事情,慢慢地,我开始习惯她,习惯她站在我身边,习惯听她说话,习惯答应她的“求情”……
那时我还不知道原来这就是“爱”,也从未想过我这辈子会爱上哪一个人。直到十九年前的那次,她离教三月未归。据探子回报她滞留在徐州绿柳山庄。我一怒之下,勒命五行使者将她带回。我这时终于明白,我爱雪月!我爱雪月!我要让她成为教主夫人!她是圣女又如何?只要我要她!教规从来不是对我定的,而是由我定的!
五行使者尚未出发,她便自己回来了,但却闭户不出。
我整整三个月没见她,她回来后却又不肯见我,我快要疯了!
我再次审讯暗中护卫她的探子,探子却言辞闪烁,大刑之下,他终于说出真相:雪月爱上了徐州一名男子。
圣女动情,依照教规把她杀了便得,我任上曾杀过七名圣女,但这次我感觉到的竟是心痛,是她背叛了我,我却不忍动手。无法,我只好亲自来到圣女殿,我要她亲口承认。
“你爱上了一名男子?”我冷漠地问她,比平常与她谈话要冷漠千万倍。
“是。”她平静地回答,竟然面无愧色!
我暴怒,一把扼住她的咽喉:“为什么?我要杀了他!”
“不要,不要——他不知道我是圣女,求你放过他!”雪月艰难地吐出这些字。
我用力一甩,雪月整个人便飞了出去,直摔在门板之上,我对门板上留下的血迹视而不见,径直走出门。雪月却跪在地上拉住我的脚,苦苦地哀求:“不要,不要,求你不要。”
“你如此替他求情,我非杀他不可。”我低下头,对她轻轻说道。
听了此话,雪月不哭也不闹了,她直直地跪在我旁边,说:“假如他死了,雪月生死相随。”
看到她一脸死灰的样子,我挥袖出门。
一直以来,雪月是教内我最为宠爱之人,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一点都不为过。圣女殿的饮食起居,一应都是世间最金贵的东西,而且教务再忙,我都会亲自过问,生恐委屈了她。害怕她在教内被人算计,我便借故责罚那些对她不满之人,再假意应允她的“求情”,让那些人有愧于她。虽然我被人腹诽暴戾,但她却能施恩于人,我不悔。害怕她在教内生闷,我便不时派些并不危险的任务给她,再派一大队人暗中保护她,让她有机会出去。
而她!却在出去的时候爱上了别人!
我确实暴戾,但却不敢下手伤害那个男子。扬州莫家大少爷,我把他调查得清清楚楚后却不敢下手!我害怕她那句“生死相随”!
我曾想,假如雪月死了,我会怎样,大概也是“生死相随”吧。我不怕死,怕死我便坐不上今天的教主之位了。但是我却很害怕我爱的人不知我为何而死。雪月呀,你会明白我为何而死吗?
我数月不曾踏足圣女殿,但那次听闻圣女殿的饮食稍有怠慢,我马上下令处死厨子。所以也没有人敢对雪月不敬。
那晚,我收到探报,雪月在圣女殿临盆。生下一子一女。雪月这几年好事也不全是白做,最起码在这种状况下还有人肯帮她将其中一个孩子送出去。但是她以为这样便可以瞒过我吗?她以为这样被送走的那个孩子就能逃出我的股掌吗?我把所有知道这些消息的探子都杀了,除了愤怒以外,还有一个我现在不得不承认的原因:我想保护雪月,我不想让别人知道这些消息。
我看着她把其中一个婴孩交给侍月神女,还替婴孩系上了一块她形影不离的紫玉。我看到她挂着泪珠亲吻婴孩的样子,心里忽的一恸:我之所以爱上雪月,便是爱上她那拜月教中少有的真性情和善良。
我在心里对自己说:只要她认错,只要她再也不离开我身边,我便原谅她。
但是她却没有任何话语。我忍不住了,她再不理我我就要疯了!
我在圣女殿现身,雪月正抱着那男婴,恐惧地看着我,浑身发抖。我很心痛,我爱她至此,她却怕我至此!看到那男婴时,我突然很受触动。他那么弱小,那么纯洁。当时我便原谅她了。孩子随雪月姓冷,我帮他取名洛成,雪月的眼里竟满是感激。
八年过去了,一直待在圣女殿里的她竟又在夜里离教。我只是派了护卫暗中保护她,不再尾随。因为我知道教内的一场叛乱已在酝酿之中,而我也想借这次机会铲除异己,但我没有十足的把握赢。假如我被拉下教主之位,雪月留在教中必定不会有好结果,我不能让雪月冒哪怕是一点点的危险,所以我宁可她现在离开。若我成功铲除异己,我会召她回来。
即使在那样艰难危险的环境中,我还是每天关注雪月的消息:她悄悄去扬州莫家堡看了她已入莫家两年的女儿,却没能相认;她看到情郎的身影却不能上前……
终于,叛乱平息,八年来,冷洛成成了完全效忠于我之人。毫不犹豫,我把洛成收为座下第一大弟子。然后我命人将雪月召回,至于她那八岁之女,回想起那日雪月垂泪亲吻的情景,我的心竟微微一酸,那就让那孩子自生自灭吧。
雪月回来,我依旧是高高在上地位更加不可动摇的主。
“求教主放过负雪,善待洛成。雪月愿意一辈子留在教中,再不离教。”
原来见过他们平静的生活后,她便会一心一意留下。我答应了雪月,因为她会一辈子留在我身边,更因为我爱她。
十年来,雪月不是以前的雪月,她没有了微笑,没有了欢乐,但我不介意,因为最起码,她在我身边。
那次,身为四大护法之一的无霜与雪月起了争执,我赶过去,无霜争着要说话,我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我只说了一句“不论对错,先诛无霜”,雪月竟还傻傻地说“教主,无霜罪不至死,我有证据可以证明我的清白”。我是要告诉所有人,没有人可以冒犯雪月,无论对错,我就是要护她。为了让大家明白我的意思,我建了一座琉璃宫殿,以她的名字命名,送给她。至此,无人敢再冒犯雪月。只要她留在我身边,我就能给她至高无上的幸福。
三个月前,我收到他死了的消息。我马上对雪月宫封锁了这个消息,她说过的每一句话,我从不相忘,“生死相随”。但是雪月好像还是感觉到了,她日渐消瘦,请了大夫来,竟说是“忧思成疾,无药可治”。后来雪月不肯再看大夫,派洛成去问,她竟然说“我自知重症难愈,恐教主责罚大夫,所以宁可不看”。因为日夜担忧着她的身子,我练功时走火入魔,幸亏洛成发现,帮我过了险关,但我内伤已重,功力剩下不到半成,几乎是个活废人。
我还是担心雪月的病情。忽然我想到了一个办法,应该把莫负雪带上山来。哪怕她的医术并不如传闻中那么厉害,但雪月只要见到自己的亲生女儿,想必病疾也会去了大半。先是派出了四大护法之一的无艳,但因继天南阻挠,竟未果。于是我便命洛成前去。教中我建立起来的威信摇摇欲坠,但我仍把最为得力之人派去为她办事,恐怕也只有洛成能办成此事。
没想到竟是这样的结果。雪月还是舍我而去。她连让我救她的机会都不肯给我!
我逼着莫负雪担任拜月圣女,我逼着她服下暨月蛊,因为我要莫负雪永远留在拜月教坛,我要她永远守护着雪月。我让洛成继任为教主,一则是让一双儿女陪伴在雪月身边,二则因为我一生对洛成倾尽了心血,尽管他是她与他的儿子,但我却因为深深爱着雪月,而把他当亲生儿子对待。
爱一个人竟爱到能接受她与别人的儿子的地步,我爱得何其悲催!我不会让洛成重蹈我的覆辙!
之前我曾想,若雪月死了我会怎样?现在我知道了。
雪月在阳间有儿女相守,在阴间有我相伴,我说过,我要给她至高无上的幸福。
洛成与负雪缓缓地向外走去,负雪一步三回头,不断地看着那口棺木和棺前的教主。却见教主双掌运功,直直拍向自己的天灵盖,然后身子徐徐倒在棺木前。负雪大惊,顿住了脚步,却惊讶得忘了尖叫。洛成轻功一闪,来到教主跟前,却无无力回天,深深叩首,跪在教主尸体前。负雪亦过来跪下,心里说道:我莫负雪上只跪天地,下只跪父母。但你对娘亲亦算深情,这一跪,就当我替娘亲还你。希望你到了下面,不要再纠缠娘亲,让她和爹可以团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