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喧嚣过后,这方土地又恢复原本的宁静,邓亚泉的嘴角也冉冉下垂,嘟着嘴,凝望苍茫的天际。
过了不久,一辆巴士像只灰黑的田鼠从地平线钻了出来,邓亚泉像发现猎物般心跳加快﹑呼吸急促。因为,这辆巴士来自S市。
“你,托着老迈的身躯,
离开了繁华,越过了田野,跨过了溪壑,来到了我的心田。
轻轻问一声,你是否捎来我的冀盼?
望着你蹒跚的身影,我的心头不禁悸动难耐。
不管你的行路有多慢,只要不让踩着绳索的盼望踏了个空就行了。”他盯着缓缓驶来的巴士自言自语。
倘若天空的霞光是亮紫,是因为要映照你的容颜。
倘若穹苍的星儿是璀金,是因为我的等待没落空。
倘若天际的颜色是黝黑,是因为你忽略我的等待。
倘若我的双眸漾着光芒,是因为你悄悄走了过来。
别问我这是不是爱情的颜色,这个问题太沉重了。
我情愿沉醉在萧瑟的等待中,这是不知名的喜悦。
邓亚泉站在脚踏板上面,朝赵雅荃微微挥舞白色的毛巾。
赵雅荃挽起挑染的长发﹑戴着墨镜﹑身穿一件驼色的大衣﹑一席绽蓝的毛呢长裙﹑脚蹬黝黑的长靴,亮紫的霞光瓢泼在她身上,勾勒出妖娆妩媚的剪影。她对周边车夫的吆喝充耳不闻,对色眯眯的视线视而不见,迳自朝邓亚泉走过去。
邓亚泉很自然地伸出强健的右手,赵雅荃低着头,右手搁在他的手臂当做把手上了车。邓亚泉旋即把灰蓝的车棚拉下来,遮住她的脸庞,这才踩下脚踏板。
他,没有问她要去那里。
她,没有说出要去那里。
两人缄默不语。
但是,一切尽在不言中。
自从去年十二月邓亚泉的大哥出车祸之后,一碰到假日前夕,邓亚泉就从三十几公里外的S市回到雅泉镇当临时车夫。假日是生意最火红的时候,虽然他只能拉两天车,但对家计不无小补。车夫们晓得他们兄弟的情况,只要有生意,就故意先让邓亚泉接手。
圣诞夜,他第一次看见赵雅荃。从赵雅荃朝他的三轮车走来的当下,那份刻意隐藏的忧挹与强装的傲然就开始一笔一划刻印在他的心田。然而当她说出到琴湘阁的当下,邓亚泉的心一揪,一个年轻美眉到那里会做什么?他不需细想也晓得。
邓亚泉为了不让她有一丝的尴尬,甩开了可惜与叹息的心情,绽漾纯朴的笑容踩下心碎的脚踏板,若无其事地介绍三轮车掠过的一景一物。
隔天,正在载客的邓亚泉瞥见赵雅荃挽着一位中年男子漫步在街衢,更确定她是来小镇出卖年轻的本钱。
这里距离繁荣的S市很近,搭车不需要一个小时就能抵达,开快一点的话,半个多小时就到了。因此一些公司会招待客户或官员来这个古朴的水乡游览,或者住上一晚,享受恬静的氛围,实际上是性招待。除了能放松心情,更可以避免被熟人撞见的窘态,而且还能利用美色的诱惑让对方签下合同。因此来这里坐台与躺床的小姐除了姿色之外,更要懂得察言观色与商业知识,充当顾主的临时秘书。
夕阳余晖,邓亚泉载着一位脸上化着像被鬼打的妆﹑浑身散发出刺鼻的香水﹑害他好几次差点吐出来的小姐来到琴湘阁时,瞧见赵雅荃垂着头伫立在毗邻琴湘阁的溪畔,踽踽凉凉,不禁心疼地说声上车吧!他相当惊讶自己为什么会对这位陌生女子如此自然地说出这句话,宛如两人是认识多年的老友。
赵雅荃抖起颓累的眸子瞅了他一眼,又垂了下来,登上三轮车。她仍旧戴上墨镜,遮住泛红的眼眶,默默无语。
邓亚泉依然一路介绍水乡的轶闻琐事,语气不带一丝的怜惜与佻侃,更渴望用自己清朗柔软的声调抹去她的尴尬与凄凉。而不是一味地缄默无语,或者像其他车夫口无遮栏地问东询西,甚至不自觉地口出脏话。
在声色场所打滚快两年的赵雅荃一眼就瞧出邓亚泉的用意,虽然她漾着无所谓的表情,但在心里却默默感谢他的体贴。也因为这个缘故,只要她来这里出卖自己的身体,就一定搭乘邓亚泉的三轮车。除了避免车夫挑逗似的问话,更可以享受他毫不做作的温柔,以及用心的呵护,甚至是她渴求的安全感。
一份陌生的熟悉感,在两人自然流露的关切与沉默的渴求中悄悄蔓延。
轻柔的琴韵从白墙黑瓦的琴湘阁里悠悠飘了出来。这里原本是一座清朝的庭园,后因残破不堪,当地政府就把它租给一位香港商人。商人把它重新整修之后,做为接待欧美客户的招待所,后来在澳门的合夥人建议之下,乾脆把这座散发江南精致风格的庭园改装为餐厅与酒店。独乐乐,不如众乐乐,而且钱赚得更多。
邓亚泉只在小时候偷偷爬墙进来玩耍,至于改装之后的风貌他就无缘一睹丰采,毕竟出入这里的都是有权有势之人,不是像他这种穷车夫。他把三轮车安稳地停在门前的一对石狮前面,然后伸出右手,让赵雅荃扶着他的臂膀下车。
赵雅荃默默掏出纸钞递给他。他低着头,露出既羞赧又见钱眼开的表情收下来,彷佛这些钱是他用身体赚来的,而不是赵雅荃。赵雅荃见他表现出这付高难度的神情,忍不住抿嘴笑了出来。
用鼻子哼出来的笑声惹得邓亚泉扬起明亮的双眸凝望她。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赵雅荃绽放出笑靥,不由地看傻了。
原来,你的笑靥是如此的纯。
原来,你的容颜是如此的雅。
原来,你的份量是如此的重!
“我进去了。”她的食指挑逗似的勾下墨镜,架在鼻头上面,露出乌亮的笑眼,朝他俏皮地微微吐了吐舌头,才大步走进去。
你的指,勾住我的魂。
你的舌,舔去我的魄。
他,目送赵雅荃走入男人的销魂窟,既心醉又心痛,却又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