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的内窥镜室里,内科主治医师李松茂一边看着监视器,一边轻轻挪动内视镜。监视器展现出病人胃部的溃疡呈现出不规则的苍白,而且癌细胞已经浸润到固有肌肉层。
李松茂万分无奈地叹了口气,不知道应该生气﹑还是安慰这个固执的病人,一个年轻美丽的女子。
检查完毕之后,李松茂痴痴望着她坐了起来,露出不舍﹑难过﹑怜爱与怨叹掺合的表情。他的嘴角微微抽动,不晓得该如何解释她的病情。她的美丽让他迷醉,她的坚强让他赞赏,她的牺牲让他感动。
“很严重是吧!”病人帮他回答了。
“唉,”他沉沉叹着气。“过阵子可能就浸润到浆膜下层,再来可能转移到淋巴结。然后~~~”他踟蹰了一下。“就散播到腹腔器官,例如卵巢。求求你,住院开刀或做化学治疗好吗?”
“不行,服装秀就快到了,你也知道能踏上T型台一直是我的梦想,你知不知道我费了多少功夫才能被录取?我绝对不能放弃这个机会。而且,我也没有钱住院。”她幽幽垂下头来。
“生命要紧,还是服装秀要紧?每个人在不同时期都有不同的梦想,虽然你此刻放弃当下的梦想,以后还能追寻另一个梦想。
生命要紧,还是你弟弟的学业要紧?俗话说,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每个人有每个人的命,就算你弟弟没钱上大学念书,并不代表他的未来就没希望,很多有钱人的学历都并不高呀,只要他肯打拼,仍然有光明的未来。
你已经为了家人做了太多事,也牺牲太多了。此刻,是你这辈子面临最大决择的时候,你要考虑的是自己,不是家人呀!”他气得厉声说。“你没钱的话,我可以帮你。”
“你已经帮我太多了,不要再花这个冤枉钱了。你能保证,现在的我真的可以痊癒吗?不要欺骗我了。治疗,只是在拖时间而已。”
“虽然不能痊癒,但是就算多活一天也是幸福的,就算多活一秒钟也是可贵的!”他激动地握住她的肩膀。
“这是痛苦,不是幸福!因为,你不是病人,不晓得﹑也无法体会病人的痛楚与绝望。”赵雅荃凄楚地凝视已经关闭的监视器,一片黝黑,彷佛那里就是明天的世界。“我要去排舞了,谢谢你。”
眼前这个男人,是赵雅荃的主治医师,也是待她很好的恩客。她只能用深深的一鞠躬来表达心中无尽的感谢与感动。她拖着孱弱的步伐走出检查室,温润的眼眶朦胧了视线,就像看不清楚的未来。
李松茂颓丧地靠在椅背上,双手无力的颓然下垂。她的美丽让他爱恋,她的内在让他眷恋,她的牺牲让他感动,她的执拗让他痛恨,恨这个不让他爱她的女人,恨这个不让他救她性命的女人,恨不得癌细胞能被他狠狠恨死。他恨,恨的好心疼﹑好心碎﹑好想抱着她一起哭。
舞蹈教室里,赵雅荃的右手放在男舞者的手心﹑左手搁在他的肩膀,随着奔放的旋律转动身子﹑舞动双脚,不时注视倒映在落地镜子的自己,舞姿和神韵是否符合老师的要求。
她是模特儿经纪公司的一员,走上T型台是从小的梦想,而父母也给她踏上这个亮丽舞台的条件。梦想归梦想,条件归条件,还是必须有机会才能走上伸展台。在此之前,她顶多拍些小型服装公司的目录,没有机会一圆梦想。
当她获悉有场服装秀打算选用社交舞班的学生,而不是请专业模特儿上台走秀,曾经学过舞蹈的她立即报名这个舞蹈班,勤练社交舞。另一方面也跟班主任和舞蹈老师发生关系,才能被选中。
她深吸了口气,屏息凝神,专注于手脚舞动的姿态。
男老师不满意地拍了拍手,中断她们的练习。“雅荃,你的舞姿很标准,但是,表情呢?感情呢?”他的手心朝上,在空中抖动着。“跳舞除了舞蹈要好之外,更需要感情的投入呀。不然厂商为什么要找我们舞蹈社上台做服装表演,而不是找一般的模特儿呢?就是想要突破,要用舞蹈和感情来表达设计理念。”他再次拍了拍手。“重新开始。”
赵雅荃吐出无奈的气息。柔美的音乐响起了,她合上双眸,让邓亚泉的身影毫无阻挡地飘入心海,想像轻轻揽细腰的人儿就是他,跟他在小桥流水的浪漫雅泉镇,在一起施放纸船的石板路,在大红灯笼的辉照下,相拥起舞。
随着他的身影,随着情歌的节奏,她已经忘了此刻身在舞蹈教室,她的嘴角扬了起来,脸上绽放出爱情的酸甜苦辣,更浮现一种无法在一起的无奈与凄凉。
老师露出满意的笑容,她的舞姿跟表情和这首情歌搭配的天衣无缝,出现缺点的反而是那位有数年舞龄的男舞者。
遽然,一阵作呕的感觉从被病魔肆虐的腹部像泛滥的河水涌了上来,彷佛趾高气昂地警告她,要不要让你美梦成真,全掌握在我的手里,不要得意的太早。
她痛苦的忍住强烈的痛楚,坚强的挺住期盼倒在地上的身体。她蹙着眉头,努力告诉自己绝对不能被恶性肿瘤打败。然而,她还是忍不住合上泛着泪水的眸子,紧抓舞者的臂膀,好像惧怕邓亚泉就此离去!此时的音乐,正是凄诉哀怨的节奏。
她,硬挤出笑脸,接受众人满意的掌声,尤其主办单位的赞赏,苦痛只能往肚子里吞。
虽然她终于获得一直渴求的肯定,但是此刻最渴望的却是埋在邓亚泉的怀里哭泣,让他温柔的手弭平腹部的激战,而不是战鼓般的掌声。另一方面,掌声也擂起病魔的战斗意志,狂妄地四处攻击。节节战败的她再也忍不下去,向众人礼貌性地点了点头,就急忙跑到厕所,把自己关在略为飘散恶臭的小小空间里,宛若要把癌细胞抓扯出来似的双手抓拂着腹部,痛得低头啜泣。
狭隘的空间里,只有剩下短暂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