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隔壁床的女病患朝她的儿子嘀咕几句,男人点了点头走过来,轻拍邓亚泉的肩膀,给他渴求的安慰。这个四十几岁的男人知道过不久,这位趴在床上恸哭的人将是自己,更希望那时有人给他渴求的安慰,就算陌生人也行。照顾病人那么久了,虽然知道分离是早晚的事,也做好心理准备,但是在亲人往生的当下谁也无法接受这个事实。
邓亚泉踉跄地站了起来,朝男人点头致谢,然后就坐到床上,把赵雅荃的遗体放在怀里,双手环搂着,轻轻摇晃身子。这一切是那么自然,彷佛赵雅荃依然活在世上,差别在于躺在怀中的人儿不再温暖,而是凄楚的冰凉。
以前两人的欢乐时光,以后有的是时间可以慢慢追忆。如今,他要全心全意地凝看她,脑子里只能有当下的她,不能掺杂一点杂质。这才是对她的珍惜与浓郁的爱!
男人摇了摇头,回到他母亲的床边,怔怔望着由爱恋衍生出来的痴傻的一幕。老太太同样睁着虚弱的眼睛,满心愧疚地看着,她在丈夫死的时候只是大哭一场,喊着为什么抛下我不管,而不是像邓亚泉这般由痴恋蔓延出来的不舍与哀恸。
过了不久,李松茂小快步跑进病房,蹲在床边执起赵雅荃的手,宁贴在自己温润的脸颊,细细磨揉,脸上漾着悲痛的微笑。
悲痛,是她还是走了。微笑,是他们俩此刻没有距离。
你为什么不多待一会儿呢?
是不愿意让已经夺去幸福的病魔再攫夺你的生命,才用自己的双手结束吗?
为什么要这么傻呀?
虽然你爱的人不是我,纵然你已经远离了。
但是,我依然爱你,你的灵魂是否听到我发自内心的呼喊!
虽然李松茂晓得她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是心里极度不愿意让这个原因渗入他的思念与眷恋。因为她是为了别的男人,而不是他!
俄倾,护士推着推床进来。李松茂才回过了神,幽幽站起来,试图用力扳开邓亚泉不愿松开的双手。“让她完全最后的心愿吧!”
邓亚泉惶惶然望着李松茂,双手不由地松开。李松茂这才把赵雅荃抱了起来,放在担架上面。邓亚泉惊慌地看到护士把她的遗体推出去,刹时跳了起来,打算冲向前去抱住赵雅荃,却被李松茂使劲抱住。邓亚泉像个渴望获救的落水者,露出恐慌的眼神,无助的双手在空中胡乱挥舞,冀盼抓住即将推出病房的赵雅荃,彷佛一旦抓住了她就能获救,不会在深邃黝黑的苦海溺毙。
“坚强点!”李松茂收起悲伤,轻搥了邓亚泉一拳。“再来就换你上手术室了!”
“手术室?”邓亚泉惊骇地看着他。
“她已经签了器官捐献同意书,要把眼角膜捐赠给你。”
“什么?”他张大着嘴巴,彷佛听不清楚又不解地凝看李松茂。
“就是你的左眼换上她的眼角膜。”
这次,邓亚泉听得清清楚楚了。“不要!我要她完完整整地走,而不是缺了一只眼睛。我要她用双眼看着天堂,而不是只见到一只眼睛的世界。我不要!”
“你不要发疯劲好吗?”他紧紧抓住疯狂似的邓亚泉。“你知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自己结束生命?就是希望你的左眼能够早一刻恢复光明!”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为什么她要这么傻?那我更不能要呀!”他的脸揪成一团,悲凄地喊着。
“这是她最后的遗愿,你难道要她死不瞑目吗?”李松茂厉声说。“你发什么疯!固执什么呀!”
此时,邓亚泉的手机在病床旁边的置物柜上面激烈地抖动。他不悦地拿了起来,气呼呼地说。“谁啦!”
“凳子,你一定要进行手术,不能在那里发疯说不要!这是雅荃最后的心愿…”王泰杉喊着。
邓亚泉不等王泰杉说完,就不耐烦地关上吵杂的手机,狠狠瞪视李松茂。“这一切你们都计划好了!所以你才把已经陷入昏迷的她送来医院,还叫我去检查眼睛,只为了要给我换上眼角膜。”
“没错!这是她拜托我们的。她就是害怕你不愿意换上她的眼角膜,惧怕你固执的发疯,才会出此下策。她这么做,一切都是为了你。”
“那我更不能接受!”他赌气地坐在床上,撇过头去。
李松茂气得掴了他一巴掌。“什么不能接受!你口口声声说爱她,连她最后小小的心愿也不肯帮她达成!这就叫爱她吗?她怎么会爱上你呢?”
“我就是爱她,才要她完整地走,不要她缺了一个眼睛!”邓亚泉气鼓鼓地站了起来,怒视他。
“你到底在想什么?”李松茂气得双唇发白。“她要你永远记得她!”
“我不用她的眼角膜,也能够永远记住她。”
“这是她把她的爱留给你呀!唉,如果你坚持不换眼角膜的话,我就不把她的遗书给你!”李松茂下达最后通谍。
“给我﹑给我呀!”他紧抓着李松茂说。
“她给我的遗嘱说,除非你能够用双眼看着遗书,不然就把它烧了。”
“你没有这个权利,那是给我的,不是给你的!”邓亚泉发疯似的扯起他的医生袍。
“隔壁还有病人,请你不要打扰到病人的安宁。”李松茂严肃地说。
邓亚泉这才放下了手,怒不可遏地瞪着他。李松茂从白袍的口袋里掏出一张纸,邓亚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了过来,痴痴地凝看。
“松茂
谢谢你对我的爱和关心
如果你真的爱我的话,如果你把我当好朋友的话,请你完全我最后的心愿。
请你逼邓亚泉换上我的眼角膜!
他的个性有时很执拗,像个任性的小孩子,因此我才要拜托你。
除非他的左眼能够恢复光明,不然不准把我为他写的遗书给他。
除非他能够用双眼看着我的遗照,不然不准他来参加我的葬礼。
对不起,我是个自私的女人,只愿意捐出一只眼角膜。
因为我还要留下一只眼睛,看他那双不再寂寞的眸子。
这是我最后的心愿,也是最后的拜托,请你帮我完成。
荃绝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