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天,邓亚泉的主治医生原本要他出院,回家休养,然后每天回医院接受治疗,不用一直占个床位。不过,在李松茂的拜托之下,医师才勉强答应让他在医院多住一天。
这是李松茂和王泰杉商量之后的结果,绝对不能让邓亚泉在这天出院,不然可能功亏一篑。
因为,这天是赵雅荃火葬的日子。
戴着眼罩的邓亚泉回到了住处,虽然一直警告自己要珍惜当下,努力往前看。但是这里有过她的倩影,留有她摸过躺过的温度,飘荡她呼出的空气,历历往事还是情不自禁地像洪水般汹涌狂泄出来。
尤其当他发现赵雅荃的东西已经全被带走了,才惊觉她已经火化了,她的父母才会来这里收拾她的遗物。他忍不住笑着﹑哭着﹑呆愣着﹑跺脚着﹑坐了下来﹑发疯似的跳起来﹑落寞凄冷地跪在地上。
他就这样随着喜怒哀乐﹑酸甜苦辣的回忆而疯狂!
阳光悄悄到了另一个世界,将这片土地留给了夜。晦暗中,邓亚泉坐在门口,这是赵雅荃每天等待他回家所坐的地方。他张着空洞无神的眼睛,望着夜色。从今以后,不会再有人等待他了。
王泰杉和张婷一起走进院子,看到他不忍卒睹的模样,除了摇头,还是叹息。
“凳子,去喝酒!”王泰杉拍了拍他的肩膀说。
“你疯了呀!他才开完刀,就要叫他去喝酒。酒入愁肠愁更愁,不准你们喝酒!”
“她什么时候火化的?”邓亚泉瞪着王泰杉。
“昨天火化的。她的父母早上就抱着她的骨灰坛回老家了。”王泰杉越说头越低。
邓亚泉跳了起来,紧紧抓住他的肩膀,愤恨地说。“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让我参加她的葬礼?你一直说我是你的好兄弟,这就是你对待好兄弟的方法吗?”
“那只眼睛不是你的,你不能生气而毁了它!”张婷抓扯着他的臂膀,慌张地说。
邓亚泉重重叹了一气,跌坐在地上。
“你看你这样,我们能够让你去吗?如果你又在那里发疯,雅荃的那只眼睛就毁了呐!你要怎样才能好好珍惜她借放在你身上的遗物呢?”张婷蹙着眉说。
“对不起!”他双手捂住了脸说。
“不准哭!你除了要好好保护她的眼睛,更要让她知道你已经变得坚强了!你在手术室的坚强到那里去了?那天当我们知道你没有鬼叫,都替她感到欣慰。现在呢?你对的起她吗?”王泰杉气愤地说。
邓亚泉合上眸子,深吸了口气,两根食指将嘴角往上提。“放心,我不会再哭了,我要微笑,才对的起雅荃。”
“这就对了。”张婷蹲了下来说。但是,她却忍不住哭了出来。
“凳子不哭了,现在又换你哭,你是要把他逗哭才高兴呀!”王泰杉越说声音越哽咽。
“你们先在这里哭,我去买啤酒。”邓亚泉站了起来说。
他们侧着头,狐疑地看着他。
“我要你们帮我喝﹑帮我醉﹑帮我哭呀!哈!”他大笑了一声,挺起腰杆子,迈开大步走出去。
他们俩面面相觑,忘了哭泣。
今晚,星光灿烂,路灯下是邓亚泉孤独的身影。
雅荃,我不哭了!你有没有看到?
绚丽的星光,是你高兴的泪光吗?
我会记得对你的承诺,要绽放笑眼,
不让你透过婆娑的泪眼看这个世界!
开怀与悲伤是紧紧相依的两道门,大小﹑颜色﹑材质都一模一样。
同样一个开门的动作,面对的却是截然不同的感受。
站在门前的人们,往往一眼望着一道门,惶惑不知要打开那扇门。
我也一样犹豫不决。
此刻之前,我为自己打开悲伤之门。
此刻之后,我要为你打开开怀之门。
他,抬头挺胸,漾着开怀又悲伤的笑靥,走入夜色。
因为邓亚泉手术之后的那几天的激动与哭泣,造成眼角膜发炎,医生直到十天之后才拿下他的眼罩。这一切,邓亚泉认为是赵雅荃给他的教训,希望他能学会控制情绪。
他,缓缓睁开了左眼,虽然有些朦胧,还是满心兴奋。因为赵雅荃依然活在世上,她正用这只眼睛看这个她熟悉的天地。而且,她并不孤独,她还有他的另一只眼睛相陪。
医生等到他的左眼适应了光线,再次仔细检查之后,才让坐立不安的他离开。医生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像往常般破口大骂,因为他知道邓亚泉赶着要做什么。不过,他还是嚷着。“好好照顾她的眼睛呀!”
邓亚泉边说声谢谢﹑边跑出了去。他小快步地穿过等待看诊的病人﹑忙碌的医护人员,来到李松茂的看诊室外面。虽然他的脚步停歇了,但是心跳仍然急遽加速,一直焦躁地嘀咕。“怎么看那么久!”
看诊室的门好不容易打开了,刚看完病的患者从里面走出来,就在下一位病人要进去之际,邓亚泉一个箭步闪了进去,焦急地对李松茂说。“遗书呢?”
正对着电脑开药的李松茂愣了一下,抬起头来看到是邓亚泉,不悦地说。“没有带来!改天再说。”
“不!你一定有带来,你知道我的左眼今天就能恢复光明。”
“是她的,不是你的。”他白了邓亚泉一眼。
“对对对,是她的左眼恢复光明。求你,把遗书给我好吗?”邓亚泉哀求着。
在旁边等待看诊的病人和护士漾着疑惑的眼神,听着这两个男人奇怪的对话。
“那天在手术室外面陪你大哭又大笑,害我被院长狠狠骂了一顿,我能让你这么好命,今天就看到遗书吗?”李松茂噘嘴说。
“是为了雅荃大哭大笑,不是为了我。”邓亚泉轻声细语地说。
“你不是叫亚泉吗?”
“别再折磨我了,求求你好吗?”邓亚泉跪了下来说。
“你~~~”李松茂被他突如其来的下跪,尴尬的不知道该说什么。“唉,起来吧,真受不了你!”他心不甘﹑情不愿地从白色袍服的口袋里拿出那封信。
邓亚泉看到信封的一角钻了出来,迅雷不及掩耳地抢了过来,感激地说。“谢谢你!”然后转身离去。
“到医院外面再看啦!不然你大叫大哭又会影响到病人!”
“知道了。”邓亚泉轻轻关上了门,快步朝外面走去。
李松茂摇了摇头,嘴角漾着笑容,在心里说。“他,真的很爱你!你这辈子活得值得了!”
今天,霪雨霏霏,彷佛是赵雅荃飘下欢喜又感动的泪水。邓亚泉快走出了医院,站在大门前面的骑楼,迫不及待地拿出信封,将紧密的信封口小心翼翼撕了下来。然后,他踟蹰不前了,既渴望又舍不得把信纸拿出来。
一位在雨中急奔的女孩跑进了骑楼,不小心撞到发愣的他,沾在发丝的雨滴随着她的甩头而飞溅到他的脸上。女孩发出清脆娇柔的声音说对不起,邓亚泉这才回过神来。他望着绵密的雨丝,听着滴滴答答的雨声,吸着湿漉漉的空气,才颤抖地将信纸拿出来。
这位跟赵雅荃一样有着明亮双眸的女孩,一边揩去身上的雨水,一边好奇伸长着脖子,偷看激动的他到底读些什么。
邓亚泉抬起头来,泛着悸动的泪水。女孩情不自禁漾着甜美与感动的笑靥。
两人相视而笑!
他的右眼,忽略女孩的存在。
他的左眼,将女孩烙印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