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把你手里的杯子送给我吗?”
我坐在公园的湖边喝茶看书,听到了这个问句,抬头就看见面前站着一个很瘦的陌生女孩。她穿着很厚的黑色棉服,白色的衬衣长过了棉服。她皮肤很白,几乎接近于通透。及腰的长发又黑又浓密,微微有点卷。最引人注意的是她左眼角下边的那颗泪痣,深棕色,看上去让人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的五官说不上很标致,但那些平凡的五官凑在她巴掌大的脸上,就是显得很好看。
“可是我很喜欢这个杯子。”我说。
“可是你可以给送我吗?”穿棉服的女孩不理会我的回答,只是再次问到。
“可以。”我被这样几近于恳请的要求弄得有点无奈了。
“那么,其实,你也许并不是很喜欢这个杯子。如果你喜欢,你不会送给我的。如果有一件东西重要到跟你的生命一样,你就一定不会拱手让人。”女孩面向湖的方向大大地伸了个懒腰,用轻松又有些傲慢的口气说。
“可是,这只是个杯子而已。”我不懂这个女生要告诉我的是什么,我的意思是一个杯子和重及生命的东西是不可以相互比较的。
“你恋爱过吗?”她突然问我这样隐私的话题,随后她坐了下来,和我一起靠着同一棵大树。
“我分手过很多次…但我没有恋爱过吧。”我的回答有些迟疑是因为我这样的年龄若是没有恋爱过似乎显得有点太不合常规了,但当我在脑子里暗暗揣摩了一遍有关自己和男生朋友的交往的情况后,我才很肯定地否认了我恋爱过的这一说法。看,连我自己都不承认我和顾羽最那些荒唐的纠缠就是恋爱。尽管我们的尺度明显已经超越了恋爱。
“你看,我左眼角的这颗痣。”女孩指着自己眼角的痣说,“它就是我的恋人。我爱过的恋人。我确实真的恋爱过,专心地爱过。我爱的他似乎已经不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了。但他并没有消失得毫无踪影,他变成这颗泪痣,印在我脸上,并且永远都伴随着我。”
真是个不可思议的女孩,她不可思议的故事像童话一般神奇。我可以理解任何人的任何奇怪言语和举动,我并不觉得她是个疯子。
“黑、泽、阳、介。有关于这个名字的记忆全部都幻化成了一颗泪痣。我丢失了的爱人再也不会回来了,只是我还在寻找,也许我眷恋的只是恋爱的那番感觉罢了。虽然会后悔能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没有再用力一点爱他…”她突然很明朗地笑,露出了洁白但并不是很整齐的牙齿:“你看喜剧的时候会哭泣吗?你会一口气说很多话,直到自己上气不接下气,然后为不好笑的冷笑话,笑出声来吗?我会。我就是那样的一个痛快活着的人。凭着自己的感觉去尽情生活。”
我没有搭她的话,她转过脸看着我,然后突然对我说:“如果你丢失了你的爱人,他就再也不会回来了,我是说,他再也不会回到你心中了,他甚至从你的心里丢失掉了。你就是这样的人。你完全可以做到从心底轻易地丢弃某种重要得和生命一样的东西。”女孩说着,起身拍了拍自己的裤子,抖掉了粘在裤子上的那些枯叶碎屑。随后,她笑了一下,这让清瘦的脸浮现出的弧度显得有点牵强,但却不做作,“你也好瘦,还是多吃一点饭吧。你这样清瘦总会让人误会你太软弱。告诉你一个秘密,你恋爱过,你不只是恋爱过,你也深深爱过。和我一样专心地爱过。初恋的痕迹竟然在你心中没有丝毫残留,你究竟把它们藏到哪里了呢?如果有下一次恋爱,你还是用劲去爱吧。无论结果如何,一定要把它保留下来。那样你才算真正的初恋过,否则你就永远失去了初恋。你现在有爱的人吗?有的话,即便是不要自尊也要抓住他。”
她的话让我想起了顾羽最。和"爱"这个字眼有关的词语在我脑子里出现都会即刻和顾羽最联系在一起。
她说完这番匪夷所思的话,从衣服包里拿出一盒烟,问我:“你要吗?”
我摇头。
她自顾自把烟点上了,她白皙的左手唯独有食指和中指带着微微的棕黄,是烟草熏出的痕迹。她吸烟的样子就好像一个缺氧的病人在吮吸氧气一样,一边把玩着我挂在背包上的瑞士军刀。
“我喜欢大口地吃饭,体会各种滋味在味蕾上蔓延。我也喜欢深深地吸烟,烟的味道可以抢救我的心脏。做任何事,我都会拼尽全力。我爱上一个人的时候也会这么拼命和用劲。就像这么个样子。”说着,女孩在我猝不及防的状况下,突然用挂在我包上的瑞士军刀狠狠往自己的手腕上割去。
鲜血即刻喷薄出来,甚至温热地喷洒了几滴在我的脸上,那种热度令人毛骨悚然,我连尖叫的声音都发不出来,我捂住了自己的嘴,惊恐地瞪大眼看着面前发生的这一幕。我想要阻止她或者做点别的什么,但却软弱到根本无法动弹。出乎意料的恐惧感即刻在我的每根神经上跳动着。
“你他妈到底要干什么?”几十秒之后我终于明白过来怎么了,我几乎要哭了地咒骂起来。从她手里扯过自己的背包,我不想那把刀再离她那么近。
女孩只是瞥了我一眼,仿佛很累的样子,靠在树干上,汩汩流淌着鲜血的手垂在地上,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那些红色的血液几乎要暴涨我的眼球,我惊慌失措地翻找手机,试图拨打急救电话,但该死的手机不知道去哪了,任凭我大喊救命,冬天空荡的公园竟没有一个人回应我。
“我一次一次地死,我希望就这样一直到我累了。生命真的好像一枚硬币,抛起来,字花交错,字是死,花是生,你等待着硬币落地,有的时候硬币掉下来的时候却是立住的。你刚才大概是焦急到快要崩溃了吧。你不是担心我会死掉,只是担心自己不能承受这种事情就发生在自己的身旁。你怎么能这么冷漠和无情。爱情、爱情于你来说不也是重要得和生命一样么?你又为什么将那些烂熟于心的往事忘记了呢?你真是聪明,怀恋不如失忆,就不用害怕遗忘。”女孩的脸因失血速度太快迅速变得苍白,嘴唇也是一样,言语却不吞吐,只是喘息得厉害。
“闭嘴!”我的心被她扰乱得很难受。
我扯下自己的围巾,用力地包扎在她手腕上,我的手和我整个人都无法自控地颤抖起来,她的血温热,我每一次触碰到都会很想大哭。但我只是冷静地有点狠,用劲拉紧围巾,她不挣扎,不反抗。甚至自己也用力地拉着围巾的一头包裹着自己的伤口。
我的额头渗出了大滴汗珠,掉落下来,我感觉自己的刘海都已经因为太多的汗粘在了自己额头上,面前的这个疯子看着气喘吁吁像是做了剧烈运动的我忽然说:“我真想捂住头大笑。”
我对她感到厌恶极了。
包扎完伤口,我又开始慌乱地找手机,我把整个背包里的东西都倒出来了,却仍旧不见手机的踪影。
“我这次又不会死的了。”女孩扬起手给我看,“不是动脉呀,我找不准位置的,总是没有划到动脉,你看,血液已经开始凝固了,没有再流了。”
顷刻,我实在是觉得自己筋疲力尽,我靠倒在树边,一句话也不想说,连眼皮也懒得抬一下,我想,此时即便她真的死了,我也不想要再管这个闲事。真想大哭一场。
女孩颤抖着手掏出一支烟,悠然地点上,她的手真的抖得很厉害。她又开始像渴求氧气的垂死病人一样拼命吸烟了。
吸完一支烟,女孩站起来,没有一点虚弱的症状,她说:“你和我相比,实在是太怯懦了。”然后,她就大步地走远了,像是根本就没有受伤的人那样,那走路的姿势,和她仰起脸来接受阳光的样子俨然一个内心很豁达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