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飞,宛如漫天的柳絮因风起。
鹅毛般的雪花自空中飘落,地面银装素裹,铺上了一层无暇的白妆,梅花含苞待放,缓缓绽开,露出新红的花。蕊。红的就像是女子手上那最为圣洁的宫砂。
“天凉,晨晨。”男人磁性而温柔的声音,仿佛是上好的陈年佳酿般透露出让人沉醉的酒香。
一件白色的狐裘披在了她的身上,轻柔的,就像是这天空中飘落的雪花一样,落在了她的身上,狐裘上的温度是那样的炙热,让她的心底都被暖了起来。
女子穿着白色的长裙,单薄的打扮让她的身体冰冷,从心底里都是凉透了的。她白皙的手指搭上狐裘的领口,松软滑顺的皮毛穿梭在指尖。
男人乌发披散,赤。裸着胸膛,身上有着淡淡的酒气。
男人如刀锋一般冷硬的面容上带着浅淡的微笑,就像是锋利的刀入了鞘,裹了布。就连那璀璨的宛如星辰的眸子里,也晕染着浓浓的化不开的柔情,他专注的看着自己身侧的女子,伸手将她搂进了自己的怀抱。唇边微笑的弧度越发大了。
“晨晨,你知道吗?我现在感觉很幸福,就算有人拿着刀指着我的脖子,将江山拱手让给我,强迫我收下来。我也不会要。”男人低沉的声音响在穆林晓的耳边,就像是最美的情话一样,让她的脸染上了一丝红晕,终于看起来不那么苍白了。
可是她想的却不是什么旖旎的梦,而是往昔一些让她觉得痛苦不堪的回忆。
她知道,在她面前这个男人的眼里,她就只是一个替身而已。他把她当做穆林晨,她就做那个知书达理,仿佛什么都不在乎,永远那样淡然的姐姐。
穆林晨已经死了,阴差阳错的,死在了她的手上,让她背负了杀亲的罪孽。
她逼死了她的姐姐,而从始到终,她的姐姐都没有任何对不起她。
只是一个,我为你好的误会而已。
你知道吗,姐姐,她最讨厌,那种以爱为名义的欺骗了。不要擅自主张啊,谁会感激你!你其实,只是想要她一辈子活在愧疚中,得不到解脱吧,对吧?真是太卑鄙自私了。
明明是她先遇到小呆瓜,结果却被自己的亲姐姐横刀夺爱,冷眼相对。
她没有错啊,错的是穆林晨,为什么要欺骗她呢?
她不断的对自己这样说着,她没有错。
可越是这样,她更加感到不堪重负,心很沉重。每回忆起一件事,她就会被那名为回忆的钉子戳一下,戳的满目疮痍,漏洞百出,鲜血淋漓!
“晨晨,你怎么不说话?”男人微微低下头,他看着怀中的女人从微微闭着的眼中流出了透明的液体,睫毛长长的,仿佛搔在了人的心底。
“你怎么哭了?”男人有些慌乱,他的手抚摸上了她的背,一下一下的爱抚着,口中直道:“别哭,别哭,晨晨别哭。谁欺负你了,我帮你打他!”
明明是一个无论外表还是心智都极为成熟的男人,可此刻却偏偏说着极为幼齿的话。
女子忍俊不禁的“噗”的笑出声来,她低低的笑着,用手掩去了脸上的泪痕,有些上下不接气的道:“我只是……太开心了。”
“开心?”男人疑惑的重复,然后也笑出声来,他轻轻的刮了一下女子的鼻子,问道:“有什么事,让你这么开心啊?也说来予我听听。”
穆林晓埋在男人的怀抱中。温暖的体温,扑通扑通的心跳声,还有那股独特的,属于他的味道,让人沉醉。
这怀抱温暖舒适的,让人舍不得离开。
她喜欢他,她喜欢这个男人。喜欢到,片刻也不想离开他。喜欢到,恨不得全世界就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喜欢的,想要要一个属于她们两个人的孩子。
“今天张太医来过了,他说……”她故意吊着男人的胃口,拉长着音调,等着男人的反应。
他大概会很焦急的担心自己的身体。
“太医?好端端的太医来做什么,晨晨,你生病了?还是,你哪里受伤了?”果不其然,男人就像是受惊了的兔子一样,开始毛手毛脚的,却又异常小心的触碰着她的身体,脸上的神色是满满的关切和忧心。
她的手按住动手动脚的男人,缓缓的将男人的手带到了自己的肚子上,她眼敛微垂,唇边含笑,长发顺着风微微扬起。
此时此刻此景,如画一般的美好。
“太医说,已经三个月了。”女子轻柔的声音仿佛随时都会随风飘逝,却又清清楚楚的听在了男人的耳中。
男人微楞,脸上的表情有几分错愕,随后又变的有几分苦恼。他搂回女子,看着庭院中下的渐渐变大的雪,道:“好不容易长点肉,生一回就又要瘦下来了。你身体这么虚弱,也不知受不受得住。”
在古代人的眼里,都是以子嗣为重的。
也素来只有母凭子贵,少有子凭母贵之说。
更何况这个男人至今,还没有子嗣。
然而他却此刻却在担忧她的身体,而不是为她怀了他的孩子而欣喜若狂。
如果她要问,孩子和母亲只能选一个的话。
穆林晓相信,这个傻傻的,把一颗心,乃至整个人都交给了他的男人,一定会、无论如何都要她平安无事的。
这样的男人,痴情又不风流,温柔体贴,对她更是关怀备至。
如果她真的是穆林晨,那该有多幸福啊?
然而对于她来说,这一切都像是水中的泡影、易碎的琉璃、轻柔的风,大漠的海市蜃楼。美好,而又不真切,仿佛随时都会梦醒,随时都会失去。
她总能理智的将自己从这段感情中抽离出来,一遍又一遍的,残酷的告诉自己真实。
一个人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的霸占一个,早已死去的人的一切呢?更妄谈那个人还是她至亲的人。
所以……
姐姐,我留给他一个孩子。不但属于我,属于他,更是属于你的孩子。
即使有一天他清醒过来了,不再爱我了。不再把我当做是你了。还有孩子能陪伴他,而我……只要珍惜现在,留下这些美好的回忆就足够了。
她不期望幸福能够永远存续下去,只是希望它能延续的在长一点。贪婪的,卑微的,穆林晓这么渴求着,那双水润的棕眸望着雪白的庭院。
仿佛透过那亭楼水榭,望到了很远的地方,看到了许多的人。
熟悉的人。
熟悉的景。
熟悉的物。
她在男人的怀里淡淡的道:“我希望这个孩子能活下来,即使没有我,也还有他陪伴着你。这就足够了。”
她想起了那个没有出生,就已经远离人世的孩子,想起了她过去那些委曲求全的日子。想起了第一次那种刻骨铭心的痛。
穆林晓忽然觉得累,她经历了那么多,好不容易得到如今平稳安逸的日子,却觉得每一天过的都那么的令人疲惫无力。
孩子……她想生下这个孩子。男孩也好,女孩也好,这是她的孩子,她从此在这个世界上就不在是孤单的一个人了。
她也有自己血脉的亲人了。
“晨晨你看,这雪真美。像不像那一次,月圆夜的雪。”男人的声音从上传到她的耳中,温柔轻缓的,仿佛怕惊到了她腹中的孩子一样。
什么月圆夜,他们之间根本没有这样听起来就美好而浪漫的回忆。
穆林晓神色淡淡的,她抬头看着那纯白的地,结成薄冰的湖。
“是啊,真的很美呢。很美……洁白的,能掩盖一切。”
记得在哪里听到过呢,其实白色是最脏的颜色,所有的颜色混杂在一起,最后就会变成纯白的颜色。
“你知道,雪为什么是白色的吗?因为她忘记了她原本的颜色,所以才会是纯白的一片。”女子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过来一样,空灵的、空洞的,苍白的没有任何人烟的气息。
我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到了彼此。
你在我原本空白一片的感情上,深深的落下了自己的痕迹,怎么也抹不去。而我却只在你心上留下了浅浅的痕迹,风一吹,似乎就不剩下什么了。
这是个无果的爱,却因为我和她是胞胎,而让它开出了虚幻的果实。
女子说完之后,是久久的沉默,直到男人开始低低的诉说起他们之间的故事,从哪里相识,从哪里开始,从哪里延续……
女子她静静的听着,不出一言,不会附和。目空一切的,眼中无一物的直视着前方。什么也没有看进去,什么也没有入了她的眼。
也许男人知道,怀中的这个女人并不是那个他心中要豁出去所有来爱的那一个。而他用所有来爱的女人早就离他而去了。
那个在他心中美好的女子露出了瑕疵,然后带着那些瑕疵回归了天国。
欺骗也好,隐瞒也好,算计也好。都随着穆林晨的死而变的微不足道起来。
人都死了,没有什么不可以原谅的。
失去时候才会发现,自己有多么的想她。
不愿意相信,看着与她一模一样容颜的人,便当做了她,在心底笑着欺骗自己说,看,你还没有彻底失去她,她不在这儿?
他说着那些往昔的话,一点一滴的,俱事无遗的,全部都说给她听。
希望她能回想起来?
希望她能变的和记忆中的一样。
“啊…呃……”女人撕心裂肺的叫喊声透过房门传入男人的耳中,男人焦急的在原地来回走动。
终于,他忍不住的敲起了门。
“不生了,不生了。让我进去,晨晨,晨晨!”
身边的家丁拦着想要撞门而入的五皇子,管家过来咳了两声道:“殿下,这哪有生孩子生到一半,不生了的道理。您别着急,王妃一定会顺产的,一定会没事!”
“我、我能不急吗?我恨不得此刻在里面生孩子的那个人是我!”五皇子口不择言道。
身边传来几声压抑的笑声,门内传来稳婆的声音。
“生了,生了!”
男人瞬间撞门而入,屋内的空气并不太好,闷热的,不通风。
稳婆清洗着孩子,看见撞门而入的男人暗道这五皇子也太着急了些,刚要将孩子递过去,就看见男人爬在床边,握起了女人的手。
“晨晨,晨晨。”低沉的声音一下一下的叫着,让昏昏欲睡的女人睁开眼睛,露出一抹微笑。
似乎是释然,又似乎是别的什么。
她微微侧着头,看着被放在床边的襁褓,唇齿微开,只听她微弱的声音道:
“孩子就叫……忆晨。”
“忆晨?忆晨……好名字!”
“恭喜啊殿下王妃,是个男孩。”男人和稳婆的声音同时响起。
姐姐,你看到了吗,我终于帮你,完成了你的未完成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