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玉璋等他走后,静默片刻,觉得有些后悔。心想应该有条有理地陈说一番自己的道理,好让他回话冯玉祥。他打开纱窗,看看楼下,然而那位来客已经无影无踪。
铁塔章牵着夏玉璋的心,这古塔近千年来,经历了无数次巨大的自然灾害的破坏,都没有帝塌毁,绝不能在这一代让它毁于人为的灾害中。他感到—副重担压在肩上。他收好图纸,便立即去追那副官,要和冯玉祥当面说理。
赶到省政府,夏玉璋被门卫挡在门外,说玛玉祥正在召开会议,一律不见客。
晚间,夏玉璋全家围着小桌正吃西瓜,有人撩起竹帘叫道:“夏先生!”
夏玉璋一看来人是尚铁腿,忙道:“是老尚啊,来来,吃西瓜!”
“不吃,不吃!”尚铁腿连连摆手说,“夏先生,现在有位先生,在门前我的车里等侯,他想找你叙谈叙谈,不知道你乐不乐意?”
“他是谁?”一家人都觉得奇怪。韩东警惕地说,“表哥,赵金楼耳目很多,又那么阴毒,可要提防他。”
“老尚!这人你是怎么拉来的?”
“天快黑时,我在行宫角候坐,他叫住我的车,说是去看铁塔,上车就和我闲聊,问我对全市的街道熟不熟?我说,不是吹大话,八角九巷七十二胡同,我尚铁腿挤着眼也拉不错地方。他问知不知铁塔巷,这不是寻木匠碰见姓鲁的?又问知不知夏先生的家在哪儿?我没敢告诉他.这年月兵荒马的……不过从这人的言谈,外表,还有他上车的地方是离省政府很近的行宫角,我琢磨这人有点像冯玉祥。”
“冯玉祥!”一家人都惊呆了。
“是啊,高个头,八字胡,四十多岁,戴副墨镜,口气非凡。再说,这老冯不是有个爱学包公私访的招数吗?我想想就把他拉来了。
夏玉璋踱了几步说,“请!”
乘客在夏玉璋的陪同下,轻步迈进一间兼作书房的客房。两个玻璃书柜里整整齐齐排满书籍,精巧的茶几上有尊小小的铜罗汉香炉,青烟缕缕,满屋是一股清香味。和门相对的正墙上挂着一幅中堂字画,看起来裱得不算十分精致。客人进房没有落坐,墨镜未摘,便背着双手欣赏起字画来。
“夏先生!这幅中堂所画楼堂厅阁,我仿佛在哪里见过,看来像……”来客亲热地说道。
“您一定到过承德府。”
“噢一一这画的是乾隆的离宫。”随着是爽朗的笑声。接着,来客又问,“画得这么好的一幅中堂,怎么欠缺一条边款,也没有用印呢?”
夏玉璋搓手一笑,“这是小儿马云的习作,临摹的是清朝宫廷画家冷枚的名画‘避暑山庄图”。没有让他题字。先生!请坐。”
客人坐下来,脸上露出惊喜,“令郎今年有多大年纪?”
“十四岁。这是他和表叔俩人自己裱糊的,让你见笑了。”
“小小年纪。能临摹成功这样大气派的画,真是难能可贵,是棵栋梁的苗子!”
闲聊不能解除夏玉璋心中的疑惑,他只在开大会时远远地见过冯玉祥一面,眼前的来客他拿不准究竟是不是冯玉祥,只好认嘉,客气地问道,“烦问先生贵姓?”
来客大笑,摘去墨镜,手点着自己的鼻尖说,“难道夏先生真的不认识我?我就是你说的那个‘荒唐无知的冯玉祥’!”他随手掏出封信来说,“这不是你写给我的信?今天我是专门来回信的。”
夏玉璋一时陷入窘困的境地,恰好这时韩东送茶进来,他才慢慢地恢复了常态,“请总司令恕我直言。请喝茶,请!”
“我喜欢的就是直言不讳!”冯玉祥呷着刚泡好的热茶,开始和夏玉璋谈起正题。
一谈铁塔,工程师的情绪立刻激昂起来。
夏玉璋决心从各个方面劝告玛玉祥保护铁塔,打消他卖塔的念头。他从埃及的金字塔,印尼的婆罗佛塔,说到法国现代建成的艾菲尔铁塔,说明世界上的文明民族是如何视塔为国家的象征和民族的灵魂。他如数家珍般地把我国五大名塔一一作了富有感情和传奇色彩的介绍,如西安大雁塔,河北嘹敌塔,应县木塔,安县文峰塔。
当最后说到开封铁塔时,他情真意切地说:“这座开宝寺灵感塔是全世界现存最古的大型青铜钟塔。塔设计精巧,造型气派,结构坚固,是我国的精品。古塔中的精英,也是我们祖先在高层建筑方面的卓越创造。总司令登过铁塔吧?当你一鼓作气,气踹喘达到最高一层时,北望滚滚的黄河,南望一览无余千年古城,定会顿觉心旷神愉。再细看那些砌在塔身上的琉璃花纹砖,有各式图案,观不胜观,每块砖都可以说是珍贵的艺术晶。尤其是,塔角悬挂着的一百零四颗青铜钟,体现着华夏民族悠久的、高超的冶金术,国内外的文物奸商早就垂涎三尺,赵金楼便是一个。”
铁塔以它高耸入云的气概,坚硬有力的光泽,给人以威武不屈的感觉。这正是咱们中国人从南到北,都爱把个头魁梧,意志如钢的男子汉化作铁塔的道理。总司令!你不是要询问铁塔的价值吗?说它价值连城都嫌少了,它是我们民族舶无价之宝!”夏玉璋讲得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娓娓动听,冯玉祥听入了神。
“总司令参加辛亥滦州起义,反对袁世凯称帝,讨伐张勋,推翻贿选,驱逐废帝,参加北伐,始终献身于民族和国家,是受广大民众敬仰的将领。现在铁塔遭劫,理应出面保护,怎能把民族的珍贵遗产当作古懂破烂去做买卖呢?”
夏玉璋的话疾风骤雨般袭向冯玉祥。但他一直深思不语。房内是短暂的沉默,大挂钟在嘀嗒嘀”地走着,这声音传到工程师的耳朵里像是灵感塔的钟声在回响。
过了片刻,冯玉祥缓缓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双手握成拳头,语气深沉地说,“夏先生专事工程技术,知识广博,且爱民族之心赤诚动人,玉祥实为钦佩。不过,我卖塔的主意已定,不能轻易改变!”
夏玉璋薄一听这话,不禁大失所望,他呆呆地望着冯玉祥,声带怒气地说,“那你想卖给谁?”
“我想卖给赵金楼!”
“啊?卖给他?”
夏玉璋猛地站起来吼道,“你手中有刀有枪有权,缺钱花就卖吧!但是,我相信这是一桩对民族犯下的罪恶,历史和民众都会评说的!”
冯玉祥看他如此激动,只是笑了笑,“我们的想法暂时不能统一,双方都可以保留。不过,我卖塔的时镁,一定请夏总工程师到场做个见证,再见!”说完,他转身从容迈步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