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只觉得心里被什么敲击了一下,霜雪那银铃般的声音就直直地传到了心里来:“你们现在赶紧从刚才的那个地方下到那个地下寒潭,跳下潭水往潭水的深处游去,朝着有光的地方游,你们会从潭水的另一个出口出来,到时你们会看到一帘瀑布遮盖下的山洞,穿过瀑布,沿着山洞一直往里走,遇到岔路不要拐弯,见到什么东西都不要发出声音,走了大概两里路的样子,你们就到了百兽山的后山腰,下山去找一个廊檐上坐着五色麒麟的庙宇般的建筑,进门后找百里伏夕,就说是欧阳霜雪托的话,找他学点术法来保护自己,到时候用得着的。我到时自然会去找你们,记住了吗?”
龙战一遇到这么长而复杂的路线就觉得头疼,没记多少就懒得去听了,其余三人知道事情紧迫,都一字一句地死记了下来。
说完,霜雪解开结印,此时四周流光石射出的光芒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诡异莫测,少了分明丽,多了分晦暗。霜雪脸色一变,脱口朝众人疾呼:“不好,他们来了!快过来!”
众人不由得被霜雪如此急切的语气给震慑,丝毫不敢怠慢,大步跑向刚才从地下寒潭出来的地方,霜雪闪电一般地结着复杂的咒印,配合着铿锵的咒语,地板立即翻卷开来,裂出一个六芒星的口子,四人一个接着一个沿着两道蛇梯向下走去。
此时流光石的华光完全晦暗下来,如同死了一般,四下的石壁上开始渗出不知从何而来的黑色水藻,在壁上疯狂地蔓延着,墙壁快速地被这些水藻腐蚀凋落,整个马厩如同在时间之河里疾游,快速的腐朽衰落,休眠的马儿全都狂躁不安起来,眼里通红通红,丧失了眼白,身上也四处冒出那充满死亡气息的藻类,马身上像结了一层铜绿一样,刚才的美丽高贵荡然无存,空气里只弥漫着浓浓的腐朽潮湿的气息。
那是释空廷特有的术法,代表着沧溟大陆上最黑暗的力量。即使是身经百战的欧阳霜雪也不禁皱眉。
霜雪目送那四人全都从地上下去,用全身溢出的灵压震开那些疯了一样爬来的藻类,在最后龙战的身影没入地下时,她双手结印一松,六芒星的裂口轰然闭合,疯狂的藻类终究没有追上那些现世来的本科生。
空气中的味道愈发浓烈,所有的石壁都腐蚀败落,即将坍塌,本来规整的马厩变得凌乱不堪,甚至畸形。
霜雪送走众人后,终于松了一口气,眼里流露着疲惫,却又跳跃着微微的快意。轻轻吐出几个字,说不出的悲凉和冷漠,“你终于来了。”
“没想到过了这么多年,四妹还是这么敏锐呀,我小心安排下的棋局居然被你看穿了。”一个冰冷无情的声音在霜雪的身后响起,带着些同样冰冷的嘲讽。
霜雪并没有转过身去,看一看自己的大姐,也许从十年前的那个不眠之夜起,霜雪心里的大姐就已经入土了吧。
“哼,就算你现在放他们走,你认为他们可以这样一直逃下去吗?与空灵王作对是没有好下场的,四妹你又何必那么固执呢?”欧阳冰雪的声音困惑不已。
欧阳霜雪染上忧伤与怀念的眉头终于松了下去,代之以无比的坚决与刚毅,这个原本柔弱的女子经过这些年的争斗已经如同磐石一样不可转移了吧。霜雪仰头冷笑一声,“所以这样,你就背弃整个银鳞族,投奔了空灵王以求自保吗?与其这样苟活于世,我宁愿为银鳞、为沧溟战斗到最后一刻!”
面对这样的诘问,霜雪身后的白袍使者猛地一震,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自己好像早就割断所有这些烦心的羁绊了,那个无眠之夜成了自己背叛和重生的起点吗?
十年前,灵空四十年,坐落在百兽山西南方向的这座与世隔绝的银鳞族秘居最终还是被寒梦国魇梦军发现,一时战火四起,无数银鳞族人奋起反抗,却都被无情地镇压下去,魇梦军一个师的军事火力并非一个小小的国家能够抵挡的,尽管是银鳞这样古老而强大的民族也难以抗衡。
为了寻找流落在八国的其余五张自定义法罗牌,空灵王独孤空动用了一切可以用尽的力量,在八国的土地上任意搜刮,不管沧溟人民的死活,有时为了找到一丝微不足道的线索,甚至要将一整个民族从这片原本美丽的大陆给永远抹除。
当时空灵王根据释空镜的一家之言便断定朱羽国包藏着一张法罗牌,便向朱羽大举进军,一寸一寸土地的搜寻,半年下来,朱羽国搜了一大半,可还是没有任何结果,急于求成的魇梦军再也管不上什么所谓的仁义,居然就开始大规模的搜捕审问这片国土上的人民,一时被魇梦军严刑逼供而死的人不计其数,尸体堆满了百兽山,平时凶悍异常的百兽此时却对那些尸体丝毫不沾,反而纷纷下山与那些恶魔般的军队抗争,一时玄羽湖为之赤。
而军队终于搜到了这里,将百兽山青鸾峰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隔断了银鳞族逃生的一切去路,只因为在三十七年前,这个古老民族参与了含英山之战,在战中曾一度成为寒梦国的死对头。而如今,往时傲然独立的银鳞也要臣服于自己脚下了吧。
那一段时光将成为每一个银鳞族人心里最长的时光,即使他们成为枯骨一尊,那些血的恨意还是会牢牢地刻在骨头里。
沉默了许久,寒梦国的使者力图从这样被血浸透的历史中抽出身来,声音颤抖着故作冷漠,却始终忘不了,即使十年一晃而过,仍旧如此难忘吗?欧阳冰雪的声音是寒冷而零碎的,“你没有资格和我谈什么民族,什么背叛,我只知道在这沧溟大陆上活下去才是王道,如果命都保不住了,还要这些满口正义干嘛?四妹,你难道就不好好想想吗?当时我们的族人是怎样被空灵王抓去的?识时务者为俊杰呀!”
“哼!”
霜雪冷笑一声,对于这个大姐,她的心早就死了,和她谈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寒梦国的一条走狗!此时霜雪倒冷静下来,知道她现在要做的就是为地底下的那几个本科生拖延时间,“你知道我凭什么识破了你的计谋吗?地下寒潭的出口虽然时刻在变换位置,但母亲大人造这个秘所的时候,为它留了最后一个出口,那就是这个马厩,只可惜当时母亲大人没有告诉你这个大姐哟,她怕是知道你有一天会叛变吧?就和小姨一样。”
冰雪听后如同被霹雳击中,向后退了几步,几乎要倒了下来,母亲大人欧阳晴柔无数的回忆像潮水一样涌上心头,冰雪的头疼得几乎要爆炸,接着恨意的毒汁浸满了她的整颗心。
只见冰雪双唇颤抖,发出细细的叹息,嗫嚅着,“母亲大人……母亲大人……您不要恨我……”
冰雪冷醒地看着这一切,仿佛是局外人一般,欣赏着眼前昔日的大姐的痛苦。
由于大姐欧阳冰雪生来生性自私,虽然生得美丽娇柔,从小就没见过父亲的她无论怎么努力,在百兽山上如何刻苦的修习仙术,甚至主动承担了教授三位妹妹的重担,却也难博得母亲一笑,而身为四妹的霜雪却如母亲大人手掌里的璀璨明珠,即使她学习不用功,成天嘻嘻哈哈,甚至与百兽山上那些粗鲁的低级兽妖一起玩耍,母亲大人却从未对她皱过眉,只是对她所犯的每一个错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从小以来,大姐就深深的恨着这个夺去自己应有的一切的四妹,按照银鳞族的世代传下的规矩,族长的重担从来都是落在嫡子身上,而自己最敬爱的母亲大人居然为了一句和四妹的玩笑话就打破了几千年来的规矩而把族长的位置让给了她?
凭什么?凭什么!
就这样,恶毒嫉恨的种子在她的心里疯狂的生长蔓延,她心里暗暗发誓要亲手夺回这一切,可是这一天还没到来时,她们银鳞族就走到了一个尽头,不知明天在沧溟大陆上是否还可以找到这样一个民族?
让时光流转,回到灵空四十年的那个夜晚,正当银鳞族面对强大的魇梦军束手无策,准备背城借一以死相抗时,情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坚固厚重的玄武白玉门居然被人从里面打开,魇梦军毫无阻拦的长驱直入银鳞堡垒内,将银鳞族大大小小的反抗族人全都用七寸散散尽力气,而躲在地下寒潭的霜雪透过寒潭水镜看到了这令她终生不忘的一幕。
而那个打开玄武白玉门的正是自己的亲姐姐,欧阳冰雪,那个她一辈子都不想再提起的名字。那一夜,她咬破的嘴唇染红了一方寒潭。她发誓要将这样的叛徒手刃!
面前的冰雪眼里为什么还残留着悲悯,难道对这个注定要杀死自己的妹妹心留同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