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昊天和徐盛在燕州中军大帐激昂讨论的同时,梁国上京左相府的书房,却是一片寂静。
“今日朝会,锦城捷报传来,王上大为开怀,欲加封萧遥为卫将军。”半晌,一句苍劲的语音响起。
“卫将军?爹爹,那可是位比三公!”书房中一美貌妇人吃惊追问,头上一支点翠凤尾簪上镂空金丝勾就的凤尾也在发髻间轻轻颤动起来。
“还不都是你,当时斩草不除根!留得那小孽种一命,倒让他成了大气候!”梁国左相玉金成恨铁不成钢地叹道,“他日那小孽种回转上京,必不与我们善了!”
玉南珠气哼一声:“谁知那几个贱婢当日就护着小孽种摸了出去……若非爹爹你那些死士都不抵用,那孽种岂会逃得到西塞!偏又遇上定边侯……”
“林珩那老匹夫,自己亲儿子都不多顾,倒将这孽种捧出了头。幸而朝上以蔡信忠那批酸儒为首,以那孽种年齿尚幼为由力呈不妥,鲁俊生、管仁昕独木难支,加之韩培、宋泽等人从中斡旋,王上方才息了此心,加厚赏赐罢了。”
玉南珠秀眉紧蹙,忧心道:“可那小孽种多番立功,又甚得鲁右相的青眼,如此下去怎生是好?”
玉金成沉吟半晌,突笑道:“这次他又立大功,倒也是个好时机!珠儿,你明日向王宫中递牌子,去给戚妃娘娘请个安,见了娘娘,就说……”
玉南珠附耳听了,心头计定,眉眼舒展开来,面含微笑地自去了。
贴身的周嬷嬷侯在书房院门外,见玉南珠出来,觑着颜色尚好,忙谄笑上前扶住:“夫人可是这就回府?那满庭芳的掌柜一早儿刚报了信来,前些日子夫人要的胭脂已到了,还有几种香花儿做的口脂……”
玉南珠面色无波,不紧不慢道:“哦,那回去时先去看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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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金丝间织的软罗帐中,一张小巧的香脂檀口正嘤咛出声:“王上,不要……嗯……”
声音似被什么堵住,过了半晌方才幽怨响起:“臣妾还以为王上被新来的美人儿勾走了魂儿,忘记妾了呢……”
“小醋坛子,”梁王曹英**方罢,恹足地搓揉着怀中美人的丰乳,嘻笑道:“宫中哪来什么新来的美人儿,便是有,又有谁抵得过珍儿的身子这般**……”
怀中美人赌气般地扭着身子:“那王上怎的几日都不来看珍儿!”
“这些时日朝中事多,孤不得闲,”曹英又被美人蹭出些心火,揉捏丰乳的手又加重了几分,气息粗重道:“再说,孤不是允了你去揽月楼消遣一二么?”
自宣朝宣成帝末年期间,因成帝素来是个软性子,及至年老又体弱多病,帝统渐渐式微。自宣化帝即位,梁王早在藩地自大,实际已自成一国。王妃素信佛,整年茹素修行,后院中无人管束,侧妃、庶妃之流,顶了梁国朝臣称呼的“娘娘”之尊名,却还可以恃宠向梁王讨得三五回许可,在上京城偶一游玩。
美人又往曹英怀中挨了挨:“恩,臣妾原来只闻其名,前日去了,才知揽月楼果真不虚一行,光那说书的,都比别人说的好听……”
曹英此刻心思全在怀中的温香软玉上,听了只胡乱应道:“哦,说了什么,逗了我珍儿开心,回头孤重重赏他……”
美人半遮半掩地挡着曹英在自己身上做怪的手,气息不稳道:“说书的编了歌儿,唱得真好听,说什么‘天下纷纷,黎民扰扰,北元南潮,东政西遥,安得盖世之英雄,还世间万户之安好。’”
“哦?”曹英停了手,“说的何意?”
美人偷眼瞧着曹英动作,佯做不知继续道:“说是北燕州有李定元,南吴国有丘潮生,东淮州有虞立明(字政之),西边我梁国有萧遥。
四子身披百战,乃是当世的少年英雄,必可平定乱世。臣妾听得我梁国也有此人物,心里也欢喜得紧,还听说萧遥更是其中翘楚,年齿最小,可智多近妖,还在锦城屯田,塞外通商,足可自给……”
话未说完,曹英的脸色已是沉了下来,起身斥道:“妇道人家,哪里听得这许多市井之语来妄议朝政!”
美人慌得赤身跪在床上,两眼已含了珠泪:“王上……”
见美人楚楚,曹英又软了语气,“罢了,孤还有事,爱妃先自安寝。下回可不许再听这些市井说书。”说罢,唤人来著衣,自往议事堂而去。
美人见曹英去远了,才轻轻嗤笑一声,漫声唤道:“来人,侍候本宫沐浴。”
玉金成自梁王从戚妃处起身往议事堂去,早得了急报,等了约摸一柱香时间,果然听到内侍传诏,命自己往议事堂见驾。
堂上烛火通明,右相鲁俊生、太傅蔡信忠已各居座处,玉金成忙向梁王告罪,方落座,就听梁王叹道:“近日孤王思及对平虏将军萧遥的赏赐,总觉得还是菲薄,怕寒了锦城将士的心啊。故招三位卿相再议。”
玉金成顿时一颗心慢慢落进肚子里,先取了茶盏在手,揭盖轻轻撇着浮沫。
果不然蔡信忠已站起身来激昂应道:“王上,臣前时就已进言,萧将军今年方十三,已立功无数,若此时封了他卫将军,可位比三公,及他青壮,必会再立新功,将来封为大将军后,封无可封,其时奈何?
少年激胜,意气飞横,臣以为就此压一压,磨一磨他的心性,方可筑就国之栋梁!”
右相鲁俊生不忿道:“太傅此言差矣,如今国库尚虚,拨付锦城的军饷粮草向来不足,如此逆境,还有萧将军这等少年英雄力撑锦城边塞,不多加褒奖,岂不令锦城军士齿冷?”
曹英神**动,玉金成轻轻放了茶盏接道:“臣附议鲁相所言,这些年朝中拨付锦城有限,难得锦城军上下同心,锐气高涨,委实应加重褒奖。”
曹英听得“上下同心”四个字,想到萧遥在锦城屯田、塞外通商之举,心里不禁打了个突。
玉金成继续侃侃言道:“然,太傅之言也有道理。安平侯尚在南城戍守,与吴国争战艰险,只因后宅小不平,闻得萧将军当年激愤之下曾咬指血书断绝书寄与安平侯,此后八年对安平侯竟是未问一辞。如此子且不子,目无生父,臣亦忧心萧将军若是封无可封,人心不足,又将君上置于何处?”
这话就有些诛心了,右相鲁俊生霍然立身道:“玉相慎言。岂可如此度人?安平侯与你为翁婿,玉相岂可因私而误家国!”
玉金成垂着眼皮,跪于曹英脚下伏身叩首:“臣既为相,所思所虑皆为王上,不敢存半点因私废公之心,肺腑之言,不避亲仇,请王上明鉴!”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此乃人之大伦。曹英思及此,心中已有定议,见鲁俊生还待再说,扬手止住:“是孤之错,本觉得前番封赏不妥,召三位卿相相议,倒惹得你们言语生隙,既如此,倒也罢了。”
令众人散了,却又独留了玉金成下来。曹英只坐着沉吟不语,玉金成已揣度会意,上前进言:“王上,看萧遥此子行事,其性孤傲,如今锦城俨然自给如同国中小国,若待其羽翼渐丰,恐有后患。不如现在稍稍剪其羽翼,试其一试,看此子可有异心?”
曹英沉吟半晌,方点头轻语:“不可寒了锦城军士的心。”
玉金成即揖首郑重道:“臣自知分寸,万事必以国事为重!”
曹英微微颔首:“玉相行事素来稳妥,孤甚是放心。”
玉金成恭敬拱手退出议事堂,回身看着前方沉沉夜色,暗自一声哂笑,扬扬然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