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洵边持辔边活动着被缚得青紫的手腕,努力保持着与萧遥并行,风声呼呼,他不得不大声喊话:“你怎么会在这里?”
萧遥斜睨了他一眼:“不在这里怎么能把五公子救出来。”他脸上布条勒痕深红,一道横印自嘴截过,两端微往上斜,有种怪异的滑稽感。
李洵心中一喜:“难道是三哥知道了……”旋即想到这不可能,想是与萧遥遇上只是巧合。
萧遥并不再搭理他,只顾领着骑队飞速驰奔。此处离北漠、北厥驻军合兵之地太近,先前那队北漠骑兵的求援之音不知可有北漠的斥侯听了去。她劫得人到手,就打马扬长远去,并不知晓那北漠彪汉已经动用了十万火急的信号。
只是在心中忖度,李洵如此重要的人质,弄得过来,想是北漠亦费尽了心机。眼见得就可送到王庭,临门一脚被自己劫走,他们岂会甘心?
好在那队北漠兵的座骑尽数伤亡,马力不足。萧遥现在只希望那队士兵不被别的北漠部族碰上,或者负责那片区域的斥侯来得再晚一些。不然,若被北漠大军追击缠上,自己这五千骑也就是人家一道开胃小菜!
若不是这李洵……哼,她早率军轻松走上归途了,而不是如现在一般惶惶如丧家之犬!唉,可是,又不能不救啊!
萧遥心中不爽,懒得与李洵搭话,回头看了眼自己这队人马跑过留下的痕迹,心中忧虑更深。如此一路疾行不加掩饰,在草原上暴露的行踪太过明显。
天旱,马蹄足迹明明白白地印在枯黄的草地上,起码要整整一天的功夫,才可被大风刮起浮尘渐渐湮灭。唉,要是能下一场暴雨就好了,纵是驰行困难,也好比被人循踪追击的强。
北漠和北厥联盟的消息必须要传回去,李洵也必须要带回去。可要如何才能掩住行踪呢?
若是兵力分散而行,在草原上哪怕碰到北漠一队骑兵,也是后果难料。萧遥不敢报以侥幸。
连续疾驰了三个多时辰,马力渐疲,好在天色已黑,萧遥传令下马休整,全队不得举火。
李洵被掳以来,连日不得好生休憩,又一路驰行,备受颠簸,此时已是全身僵硬,想着跨腿下马,整个人却是滚将下来。
萧遥一手接住了他,半搀半扶他择处草地坐了,又自沙暴背上的行囊中取出干粮和水递了过去。李洵已然渴极,先拎了羊皮水囊一通狠灌。萧遥不禁皱眉:“悠着点,得省着点喝!”
李洵听得此话,讪讪停了动作,小心扎紧塞子,递还给萧遥。又拿起刚才接过的一块干饼,掰开一半,递回给萧遥。
萧遥也不推辞,接过干饼用劲嚼着,咽了一块下去,又喝了口水,才出声问道:“说吧,怎么回事?”
李洵正默不出声的嚼着,他与老师在外游学,有时条件所限,时常仅得一瓯素饭盐汤就食,自认为已是艰苦磨炼,谁知道这军中的干粮,才真正是不堪。
或者刚出炉时趁热食之尚可,放了几日后再食,既韧且硬,嚼了半天才勉强下咽,若是牙口不好的人,怕是嚼之不动。
听得萧遥问话,忙使劲儿咽了口中的饼,有些羞惭地小声说道:“同窗好友邀我陪他往罗部真沙漠一行,谁知到了那里便遇到了绑匪,然后,就落到了北漠人手上。”
萧遥冷哼一声:“为何要往罗部真沙漠?”
“他欲作一幅大漠落日图的画作,为老师祝寿。”李洵急忙辩解道。
萧遥眼都不眨一下,一头吃饼一头继续问道:“你身边的护卫呢?你那同窗好友人呢?”
“我……我……他当时邀我去……红帐……我便让护卫……在外等候……”
“哈,”萧遥笑了一声,脸色却是一片冰冷,她先前想着必是北漠费尽心机掳了李洵过来,却没想到人家劫这小子只费了点吹灰之力,说话更不留情,“你小子有出息啊,红帐中温香软玉可**?怕是还没摸到美人身边就被人掳了去吧!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跟猪一样,笨死的!”
红帐,是沙漠部族设在集市边的妓帐,里面多有异族女子,风情与中原别具一格。想不到李洵这小兔崽子,哼哼,半点没有他哥的长处!
李洵听得萧遥讥笑,脸上已是愧红,待听到他最后那句话,不由抗声:“子敬与我相知甚深,他怎会……”
萧遥白他一眼,懒再理他,自顾自大口吃起饼来;别为这种人怄气了,反正他跟自己没有半根毛的关系,还是填饱自己的肚子最实在!
李洵见他一副不屑与语的样子,心头愤怒更炽,正要与他争辩,见他已大口食饼,如此粗砺之食,他吃起来却甘之如饴,不由怔了一怔。
萧遥比自己尚小了一岁,看他细皮嫩肉的样子,却是毫不惧苦,听闻他从小长在军营,想是已如此惯了。是了,不然,他也不会那般能耐。
他并不知自己被擒一事,与自己应是仓促相遇,短时间内就能做好伏击准备,先射了马匹,再诱敌缩守,却暗渡陈仓救自己脱险,战术运用已是漂亮之极!如此厉害,难怪外人称之“妖狐将”!
想自己原来还对他小有妒嫉,与他相比,自己实在是差到天边去了,不然怎会被擒,不然怎还要他来救!
李洵正自苦笑,忽生一念:萧遥人称“妖狐”,听了自己所叙,一口说自己是笨死的,莫非子敬真的是……之前并未往那方面去想,如今细细回想,渐渐觉察子敬身上确实疑点颇多,不由得心里又凉了一截。
心中怒火也熄了,也只闷声啃饼不提。既已得了命回来,回头再去查证不迟!
既已饱食,萧遥自囊中又摸出一把豆子,捧在手中喂到沙暴嘴边,见它伸出大舌头一卷,尽数卷入口中吃了,轻声笑道:“乖孩子。”将脸凑过去与它蹭了蹭,一手慢慢抚摩它颈脊。
沙暴得了舒服,撒娇似的打了个响鼻,慢慢屈腿躺了下来。萧遥呵呵一笑,亲昵地摸摸它脑袋,也屈身伏在它腹边,侧头见李洵还呆呆坐在地上看着自己,忍了忍,还是出声道:“还呆着干嘛!抓紧时间早点休息,明日还要狠赶一日呢!”
李洵茫然“哦”了一声应了,回顾四周,见诸将士俱是安抚自己的坐骑屈腿躺下,人也伏在马腹边。因草原夜中气温极低,萧遥领这五千精骑为轻简便行,并未带有毛毡,俱是如此与各自战马相依而卧,互相取暖;且伏地而卧,有马行来,听地面震动即知。
只李洵与所骑的北漠马匹并不熟谙,且他平日尚不太懂如何控马,抱着马头摸了又摸,那马依然立着不肯卧下。只得无奈地扫了周围一眼,见俱是一党子彪汉,倚着马腹卧下,哪还有得空地再容下他,且多在月光下打起了响鼾。
踌躇了片刻,径直走到萧遥身边。萧遥身形纤小,身后却还有甚大一块地方容得自己。李洵学着萧遥的样子屈身卧下了,见萧遥侧回头看了自己一眼,嘟哝着抱怨了几句,想是累极,也不再出声;心里才慢慢放下,小心地靠近马腹睡了过去,本想自己今番遭遇变故,可能一时不得入睡,谁知眼睛一阖,已是沉入黑甜梦乡。
天色晡亮,秋露润湿,萧遥缓缓睁开眼睛,略一迷茫,便复清明,打了个小小呵欠便欲起身,一下竟没有坐起。低头一看,才发现李洵的一只手臂正紧紧地环在自己腰上,整个人也不知何时紧挨在自己背后。
不由生恼,反手提了他耳朵拧住喝道:“李洵!”
李洵耳朵吃痛,骤然惊醒坐起,茫然看到萧遥正怒目侧视自己,心中正愕然这妖狐有起床气?略动了动,才忽然发觉自己一臂犹紧紧扣在他的腰间,想是昨夜惧冷,睡梦中不知何时移近萧遥身后,紧抱着他取暖;不由唬了一跳,忙松开手往后退坐。
岂知萧遥一起,沙暴即立起身来,李洵仓促往后退坐没了倚靠,竟仰面翻摔了过去,还正翻在沙暴的马肚子下。萧遥忍俊不禁,呵呵笑了,笑罢又狠狠瞪了李洵一眼,自去整队不提。
这日又是一日疾驰,李洵早先在被掳之时,因北漠促马甚急,双腿内侧早已磨破又生了痂,如今倒不觉得苦,只全身还颠得酸痛,却半声儿也不敢吱,惟恐又被萧遥笑话。
及至中午,全队停下略作小憩。萧遥令斥侯队铺开地图来看了,再次确定方位,脸上略显阴沉。
司南有误!
全队昨日只跑了往南的大致方向,今日却是偏向东南了。而燕州大营要靠西南向!想是前些时日进过魔鬼石林,当时司南就曾失灵,只出来后并无异常,没想到几天后居然会慢慢有误!
如今看地形,应是进入北厥境内了。却不知北漠和北厥联手,会从哪边南下先行打起,是燕州的漠孜镇,还是淮州的蒙城?
萧遥不由地举目向北眺望,忽觉那处天边有一点苍黄,心中一惊,取了千里眼出来仔细凝视,面色变得凝重起来。
那是一片低低的黄云!万骑铁蹄齐踏,黄尘低卷云宵!北漠和北厥,竟是重兵追击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