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安院外有一座可以俯瞰半座天机阁,以及见峰山下的边塞风光的亭子,亭子旁又植有一株枳子树。橘生南为橘,生北为枳,这棵橘树生在北方,长出来的自然是苦涩难吃的枳子,只不过这棵枳子树结果虽少,却是叶繁枝大,竟有一般的柳树般粗壮。
名字与枳子树有对立之意的南橘亭中,坐着两人,一个自然是喜好穿红色绣边白袍却全无坐姿的公孙付,一个是仪态潇洒,拈起一颗白棋在手中把玩的龙明。
南橘亭中放有一张黄梨木棋盘,两边各放有一个棋盒,只是棋盒内棋子都不多,因为棋盘上摆着一盘残局。
不懂棋,也只有在小时候见过爷爷跟别人下过棋的公孙付自然看不懂,打量了几眼棋盘上黑白交错如双龙交缠的棋局便再无兴趣,百无聊赖地晃着面前装着黑棋的棋盒。
只要不是有事离开,一般都会守在龙明身旁的天机阁二把手卫涵已经被龙明差去拿来那件要给公孙付的东西,至于到底是什么,龙明一直在卖关子。而吃过早饭后便与龙明那位贴身侍女离去的徐灵姈,则是更不知道干嘛去了。
龙明看着闲不住的公孙付,两指夹着那枚白棋轻轻敲打着大理石桌面,笑道:“公孙大哥,可有想法跟我学下棋?”
公孙付瞥了一眼在他眼里是故作风雅的龙明,撇嘴道:“没想法。”
龙明笑了笑,将手上的白棋放在一处极易被黑棋层层包围的位置。公孙付看到龙明这一手昏招,瞪大眼睛道:“你傻啊,这显然是给黑方送子啊!”
龙明脸上闪过一抹阴谋得逞的笑容,明知故问道:“原来公孙大哥也懂棋啊?”
公孙付没了那顶帽子,只能摸了摸鬓角,道:“小时候总喜欢看爷爷跟人下棋,懂些皮毛罢了。”
龙明伸手从公孙付手中的棋盒里拿起一枚黑棋,握在手心思考该落在何处,道:“那看来公孙大哥对下棋还是很感兴趣的。”
公孙付嘴唇动了动,又想了想,没有再说什么。
龙明将手上的黑棋放下屠掉白棋一条大龙后,右手食指轻叩着大理石桌面,看着捧着一狭长木匣走过来的卫涵,淡淡道:“公孙大哥,你不学棋,如何练成一副喜不形于色的城府啊。”
公孙付依旧沉默,只是晃动棋盒的动作已经停下。卫涵捧着木匣来到龙明身旁,龙明朝他点了点头,卫涵将木匣放在他面前的桌面上。龙明看着公孙付,问道:“公孙大哥,你想知道那个带人来到你们家的轩辕氏子弟是谁么?”
龙明停顿了一下,没有等到公孙付的回答,自顾自接着说道:“他是轩辕冢当代家主的嫡长孙,同时也是轩辕冢下一任家主,知道为什么他能够直接跳过他父亲成为轩辕冢第一顺位继承人吗?”龙明这次没有再停顿等待公孙付回答,而是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公孙付紧紧握住棋盒的手,道:“因为他是轩辕氏自当年驱逐公孙氏之后几百年来第二个能够驾驭轩辕剑的人。而据轩辕冢那几位善算人生前生后世世轮回的幕僚所言,他是你们共同的老祖宗,黄帝公孙轩辕转世。”龙明没有卖关子的说出了这句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话,停下来看了眼公孙付的神色,在公孙付脸上看到了意料之中的神色。龙明给自己倒了杯茶喝了一口后说道:“此事阁内几名术士也曾算过,确实如此。”
公孙付终于开口道:“所以说,他注定天资聪颖,少不得又是一个破天飞升的仙人?”
龙明轻轻摩挲着面前刻有火龙纹路的木匣,嘴角挂着似有似无的笑道:“不过公孙大哥你前世也不差。”
公孙付显然对自己前世很是感兴趣,忙问道:“是哪位先人神圣?”
龙明这回倒是卖起了关子,喝了口茶不急不缓又说起了轩辕冢那位当代骄傲:“轩辕冢那个岁数与你相差不多的嫡长孙,叫承君。”
不待公孙付反应过来,龙明就说道:“是不是觉得这名字犯了那帝王家的大不讳?呵,若不是这轩辕家还顾及一点那位坐北望南的天之骄子的脸面,他的名字就该是承帝了。”
这位轩辕家当代骄子的名字,的确是触犯了帝王家的大不讳。因为,现在坐在那座鎏金龙椅上的帝王,就叫李均!君与均同音,可不是犯了大不讳吗?公孙付看向龙明身前的木匣,笑了笑,道:“这难道就是你想要给我看的东西?”
龙明眼神怪异地看了一眼公孙付,为他故意不谈轩辕承君感到奇怪,但也不说什么,顺着公孙付的意思略过轩辕承君这个话题,点头道:“没错,你可以猜猜这是什么。”
公孙付想也不想地回答道:“剑,这里面想必是一把剑。”
“没错。”龙明把木匣递给公孙付,笑道:“你来打开?”
公孙付没有立即打开,看着龙明问道:“这是一把什么样的剑?”
“一柄你肯定会喜欢的宝剑。”
公孙付皱了一下英俊的狭长剑眉,低头把木匣打开,木匣开启后,里面躺着一柄收于剑鞘之中的剑,剑的剑柄与一般的汉剑样式无太大差别,唯一的差别就是这柄剑的剑柄尽是红色,哪怕是末端仅用于修饰的一小枚宝石,也是似血的红色。相比之下,将此剑锋芒尽数收敛的剑鞘就显得更为平淡无奇了,看起来像是用一般的铁木制成,又在外面裹上一层犀牛皮,若要说唯一的奢华之处,那便是顶端镶有两片银片。
若说这剑柄的血红是让公孙付喜爱的地方,那么。公孙付从匣中拿起比之一般的汉剑稍细稍短的长剑,跟龙明问道:“这剑……没有剑镡吗?”
龙明点了点头。
公孙付习惯性地皱起了那对被他善识面相的大伯说为“倍有侠气”的入鬓剑眉,道:“为何?”
龙明摇头道:“我也不清楚,这柄剑是大汉时铸造的,铸造它的铁匠早已死于非命。”
“因为这把剑?”
龙明道:“不是。”
公孙付被挑起了兴趣,追问道:“那是为何?”
龙明又一次摇头道:“我也不知道。”
公孙付挑起一边剑眉,道:“哦?还有咱们天机阁阁主不知道的事?”
龙明转头看向无尽的天边,平淡道:“这世上有很多事,我都不知道,谁也不能无所不知,比如那天上,我就一无所知。”
公孙付定定地看着脸色平静的龙明,向来只有龙明戏弄公孙付的时候,当下自然也不会例外,龙明摸了摸自己的脸颊,道:“怎么,公孙大哥是喜欢上我了?”
公孙付翻了个白眼,没有接下龙明这茬,而是问道:“这把剑有没有名字?”
龙明道:“有的,当初铸造它的人给了它一个秋枫的名字。”
“秋枫?听起来怎么一点都没有那些巨阙啊,一线天,断江霸气?”公孙付咧嘴一笑,道:“听着忒酸了。”
龙明对此一笑置之。
公孙付又送了龙明一个白眼,道:“我可以拔出这把剑了吧?”
龙明点了点头。
公孙付蓦然一脸失望,道:“切,看来这也不是什么宝剑。”
龙明道:“哦?何以见得?”
公孙付指腹摩擦着秋枫剑柄末端那枚红色的小宝石,道:“那些书籍还有江湖上不是都说一把尘封多年的宝剑,被人从剑鞘中抽出来的时候都是寒气逼人,寻常人哪怕是靠近也会被凛冽的剑气所伤吗?”
龙明忍俊不禁,无奈摇头道:“那些只是江湖传闻罢了,不可轻信,江湖上不就有人传闻我是个短小精悍,面容猥琐之人么,可你看我现在是这种人吗?”
公孙付摸着昨晚刚把胡渣刮干净的下巴,一脸认真道:“在我看来,还挺像的。”
龙明哑然失笑,无奈抚额。
公孙付为自己又一次让龙明吃瘪而在心中偷笑。拿起安静地躺在木匣中的秋枫,右手握住剑柄,转头一脸慎重地看着卫涵道:“卫兄,我比较相信你,你老实回答我,是不是真的不会有什么剑气伤到我?”
一向不苟言笑的卫涵这次也被公孙付逗乐了,笑道:“不会。”
公孙付似乎是真的放心了,站起身,以一个他自以为最帅的姿势抽出秋枫,秋枫虽是汉剑样式,却比之一般汉剑要短上寸许,虽是寸许,但抽剑之时却比狭长的汉剑要轻松许多,哪怕初次摸剑的公孙付也能行云流水般抽出。
秋枫全貌裸露在公孙付眼前,当下公孙付就两眼冒光,秋枫不仅整个剑柄都是红色,就连剑刃也是那深秋红枫的红,整柄秋枫,唯一不同的颜色也许就是本该镶上剑镡的位置镶着两枚银片,却丝毫不会有一分的不和谐。
龙明嘴角翘起,道:“怎么样,我就说公孙大哥你肯定会喜欢的。”
公孙付点头道:“好剑!”
虽然秋枫没有像江湖传闻的那种尘封多年宝剑出鞘时的剑气逼人,但公孙付却能感受到秋枫内敛着一股浩瀚的剑气。只不过那也是一瞬之间的感觉,他只当做是自己的错觉。
龙明将木匣合上,道:“好了,公孙大哥,你也该跟师兄走了。”
“啊?”公孙付一脸迷惑:“走?去哪?”
龙明道:“练剑啊,不是早上才跟你说了吗,你要跟师兄一起学剑。”。
公孙付恍然大悟道:“是哦,倒给忘了,卫兄咱们走吧。”公孙付转头想要叫上卫涵,却发现卫涵早已走出亭子,忙快步跟上去。
就在公孙付即将踏出南橘亭之际,龙明轻道:“公孙大哥你的前世,是黄帝麾下一名喜爱穿红衣的名将,现在已是天上人。”
脚步虽然没有因为龙明的话停下来,但公孙付心中却是如遭雷击,从小就有爷爷跟他讲述黄帝的事迹,而他又怎会不知龙明口中之人是谁。
待公孙付两人走远后,龙明屈指虚弹,一阵劲风飘过南橘亭北边的枳子树,一只枳子缓缓飘到龙明手心。龙明低头看着瘦瘪的枳子,撕开枳子的果皮,掰开一瓣放入嘴中,难以言说的苦涩顷刻溢满口腔。龙明面无表情地吞入腹中,喃喃道:“北枳味苦,唾手可得,南橘味甜,遥不可及。何时,才是苦尽甘来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