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国钦终于露了面。
陈国钦一脸倦怠,脚步轻而幅度小,头半低不抬。
看到陈国钦进入总经理办公室,罗春才连忙跳起来,跟过去。
陈国钦进入他的办公室,没有落座,却背着手在室内慢慢转悠。罗春才轻手轻脚进来,陈国钦淡淡地笑,摆手示意罗春才关门。
罗春才忙掩上门。陈国钦瞅着罗春才,忽然发出感慨。
“老罗,这间办公室,我来的次数,到了打正字的时候。”
苍凉而无奈,也透出一分眷恋。
罗春才鼻中一酸,差点落泪。
“老陈,不要那么悲观。你是个豁达的人,相信天公有眼。”
陈国钦轻轻摆手:“我是个唯物者。生老病死自然法则,没什么好忌讳,也没什么好怕的。这几天我在医院化疗,看医生的表情,只怕时日不多了。”
“老陈!……”
陈国钦看起来非常虚弱,身子有点摇晃。这一瞬间罗春才非常感动。如果不是向日葵的支撑,陈国钦不会拖着病弱之身强撑。向日葵凝结陈国钦的心血,也是点燃他希望之火,放飞他理想的地方。陈国钦一定是怕动摇军心,强迫自己不时来公司转转。这份器量,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陈国钦轻轻摆手,凑近罗春才,拍着罗春才的肩说:“老罗,坐吧,如不怕我这个瘟神,我们坐在一起。”
罗春才蹭了一下眼睛,笑道:“什么话,你的家人天天陪伴你,都不是好好的吗?你说得对,死生有命。如果真的跟你去了,我还是你的马仔。”
陈国钦感激地望着罗春才,缓缓走向沙发。罗春才赶紧扶着陈国钦,傍他而坐。
窗帘半合不开,不甚明亮的光线里,依稀看出陈国钦满脸憔悴。
“有事吗?”
陈国钦喘息也有些艰难。罗春才一时不忍心告诉他这个会刺激他的消息。
陈国多虚弱地微笑:“老罗,什么话不好开口?不是除尘设备吧?具的要安装,我也想通了。我的病花钱几百万,一套设备,不过几十万,就算是诊病花的。装起来虽然很快报废,但是治病的钱,也是化为灰烬的。”
罗春才连连摇头:“老陈,不是这事。除尘设备,真的不用再考虑了。”
陈国钦喘过一口气,还是微笑:“我说的是真心话,你筹划吧,我知会财务部。”
“不用,真的不用。”
“那,你是什么事来找我?”
罗春才此时决定瞒下陆正光偷窥这件事。
“没什么事,你是总经理,我是副意经理,你来了,当然要例行汇报。”
陈国钦早看出罗春才有心思,轻轻摇头。
“老罗,你谎都不会撒。你嘴上说的,和你脸上的表情完全不一样。实话实说吧,趁我还没糊涂,也处理一两件事,给员工一个交代。”
话已至此,罗春才不能再瞒。
“老陈,是陆正光的事。”
陈国钦眼皮抖动一下:“哦,这小子又目空无人,不听你的指令?这点小事,你是副总,完全可以自行处置。”
“但是他根本听不进我的话,还和我吵。”
陈国钦微微叹气:“这小子真不知天高地厚。他也不是我什么人,我宠他,只是因为朋友的面子,他不识好歹。”
“是啊,这小子越来越张狂。今天杨红如厕,他竟然偷窥。”
“什么?”陈国钦一震,手臂挥动,很快松弛下来。
“年轻人,爱美之心,可是确实不能犯这样的糊涂。”
就这么轻描淡写?老陈,你也犯了糊涂吧?
既然挑明此事,罗春才决定要给陆正光惩诫。
罗春才小心问:“老陈,这件事我处理不了,你有什么建议?”
陈国钦微眯上眼,一会儿慢慢睁开,有气无力地说:“老罗,放他一马吧。”
罗春才大惊,陈国钦就这么放任陆正光。
但是罗春才不敢大声争辨。
“老陈,这样不好,对杨红,不,对所有的员工都不公啊。”
陈国钦苦笑:“老罗,这一年多来,我对员工都是雷打得大,雨下得小。你可以问问财务,有几个员工的罚款落实到位了?”
难怪,审批工资表时,罗春才依稀记得几个员工罚了款,表上却未扣除。原以为财务人员与那些员工是亲友,不便挑破,哪料到是陈国钦作主抹消。
陈国钦是个心地仁厚的老板,但却不是远大目光的人。
罗春才忽然苦笑,陈国钦病入膏盲,料知不久于人世,本欲关闭公司,只是同情员工,还有什这大目标。但是今天的事陈国钦这样处置,实为不美。
“老陈,这样也会害了陆正光。”
“我给他机会,他若不知自省,继续滑下去,贻误前程,那只能怪他自己,怨不得别人。至于杨红,你和她好好谈谈。算是我代为赎罪吧,补偿三百,不,五百元。”
论情理,老板亲自赔礼,这个面子够大,可是,这不是个办法。
陈国钦轻轻说:“陆正光,这小子,我看也是个人才。”
陈国钦确有爱才之心。但若这才不用在正道上,绝非好事。
陈国钦抱病之身力保陆正光,罗春才无言以对。心里萌生的念头,这时骤然明朗。不能再在这里耽搁时光,朋友那边已着手筹建,自己的前程要紧。
只是罗春才一时不便出口。
陈国钦看到罗春才犹豫不决的表情,又是轻轻一笑。
“老罗,还有事啊?”
罗春才吞吞吐吐:“这个,还真的不好出口。”
陈国钦盯着罗春才:“说吧,什么准备我都有。”
“老陈!”罗春才有些哽咽。
陈国钦还是笑:“老罗,大男人啊,何必作女儿之态?是不是另谋高就了?”
罗春才着实吃了一惊。陈国钦虽在病中,却慧目如针。
“老陈……”
陈国钦无力摆手:“说吧说吧,没事。我们迟早有分离的一天。趁着我还有口气,能为你这个朋友处理最后一件大事,心里无愧啊。”
罗春才的眼泪终于控制不住流出来。
“老陈,我对不起你。”
“什么话,我也保不了你一世的用度。人要生存,就得有自己的目标。”
罗春才不敢看陈国钦,低着头。
“老陈,我的朋友邀请我合资办厂,目前正在筹建中。如不是火烧眉毛,我也不会在这个节骨眼上萌生去意。”
陈国钦脸现慈祥之色:“恭喜。人生在世,总是要奋斗的。这个想法好。我很欣慰,也非常支持。”
“老陈,实在对不起。”
陈国钦摆摆手,忽然问道:“那,你是不是一起带走林小满和他一帮朋友?”
罗春才一声喟叹。
“实不相瞒,我探过林小满的口气,还许以生产经理的位子,但是他不为所动。”
“哦?”陈国钦脸上有点神采:“林小满那么年轻,你敢让他独当一面?”
罗春才点头。“林小满看上去是嫩了点,但我有信心,用不了多久,他便是一员猛将,用他,绝对错不了。”
陈国钦喃喃地说:“真的吗?林小满真的有如此造化?”
“我不会看走眼。”
陈国钦轻轻点头:“他不愿走,那一定是你没把我病重的事告诉他。”
罗春才赧然:“我答应你的事,不会出尔反尔。”
“但是林小满是奇才,我也不忍心耽搁他的前程,你对他明说了吧。”
罗春才还是摇头:“这个人情深义重,就是告诉他实情,他也不会离开。”
陈国钦眉毛微扬:“为什么?”
“林小满说,是向日葵给他发展的平台,老板你对他恩重如山,还有,他说为向日葵的工友,也不能弃他们不顾。”
陈国钦大掌轻叩击沙发靠。
“好,没枉我提拔他。我也没看走眼。”
“所以,向日葵没有我,有林小满,也可以支撑下去。”
陈国钦打个哈哈:“你这是荐贤?”
罗春才忙说:“老陈,你别误会,我只是说林小满可用。”
陈国钦轻轻说:“有你这句话就够了。我心里有数。”
说了要说的话,罗春才一时找不到话题。
陈国钦吁出一口气,轻声问:“老罗,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罗春才非常尴尬:“我现在还没想好。”
陈国钦笑道:“不要顾及向日葵的事。我知道你心早不在这里。自己的公司下车伊始,更有理不清的琐碎事,如果你想走,我不会留。”
“老陈。”
“去吧,拿了辞职书,趁我神智还清醒,了结心事。”
罗春才含泪出门,从杨红手上拿来一份辞职书,填好后交给陈国钦。
陈国钦溜了一眼,向办公桌指指。罗春才欲掏出自己的笔,想想不妥,跨步陈国钦办公桌前,从盛笔筒里取出陈国钦惯用的签字笔。
陈国钦接过笔,手有点颤动,费力地在总经理一栏上签上自己的名字。字显然没有先前的有力道和流利,歪歪斜斜。
罗春才由衷地说声谢谢,伸手欲取辞职书。陈国钦举手虚拦,接着在辞职书下方的空白处添上一行字:特批多发三个月工资。
罗春才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轻呼道:“老陈,不可。”
陈国钦淡淡地笑,套上笔帽,把辞职书颤颤的递向罗春才。
“老罗,这三个月的工资,算我作贺吧。如果不是这病,我一定资助你十万。别嫌少,凭我们的交情,我一个大老板,出手这么小气,难以示人。”
罗春才眼泪夺眶而出,一把攥住陈国钦的手。
“老陈,我不辞职了!”
陈国钦嗔道:“老罗,你当向日葵是菜园哪,想进就进,想出就出?男子汉大丈夫,一口唾沫一个坑。去吧。不过我要拜托你一件事。”
罗春才接过陈国钦递来的辞职书,忙说:“老陈,请吩咐。”
陈国钦失笑:“怎么这样客气了?”
罗春才也不好意思地笑。
“老陈,什么事?”
“叫林小满上来。”
“现在?”
“是啊,还要等你走后?”
罗春才有点明白,忙转到陈国钦办公桌前,抓起内线电话。
“老龙啊?叫林小满来陈总办公室。”
放下电话,罗春才回过身。陈国钦指着罗春才手上的辞职书,轻声道:“收起来,不要让林小满看到。”
罗春才省悟,忙折好辞职书,放入口袋。
很快林小满推门进来,一头的汗,身上脏不拉叽。
陈国钦盯着林小满,笑道:“又亲自操机哪?”
林小满憨憨地笑:“有个单比较麻烦,我和老龙轮班上。”
陈国钦欣赏地点头,示意林小满坐到椅子上。
陈国钦望着林小满,声音不大,却一字一顿。
“刚才我和老罗商量,把你调过来,做老罗的秘书。”
林小满瞪大眼,一时转不过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