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季节到了,这是下放以来最忙碌的时候。分场人员都在地里,伙房里也很紧张,要保证大伙能及时吃上饭及时休息,又要大家能吃好。菜地只留了衣飘一个人,黄小菊到伙房帮忙。
天快正午的时候,大虎二虎在外面低吼起来,这是很少见的情况,秀清和黄小菊对望一眼,“怎么回事儿?”急忙跑出来。大虎二虎在大门口一边一个,背上的毛耸立着,对着门外发出“呜呜”的低吼。大门外远处停了一辆油罐车。一个60多岁头发花白,中等个子身板儿硬朗的老太太,还有一个扛着大包拎着小包40岁左右的男人出现在大门口。许是惧怕大虎二虎,男人停在那里,老太太却毫不在意,直接走到了大门口,两只狗呲牙咧嘴威胁着围过去,老太太竟像逗小孩似地“去去去”用手在两条狗的头背上撩了两把,看见出来了人老太太蹭着两只狗的身子就迎过来,大虎二虎许是从未碰见过这样的人,被老太太蹭个趔趄呆在了那里。
“我们家米歌扬在不在呀?”老太太笑着朗声问道。
“米歌扬?”秀清和黄小菊诧异地相互看了看,“没这个人哪。”
“哦,他给自己减了个字,让人喊他米歌”,男人赶紧解释。
大虎二虎听到米歌这个名字立刻放松下来,围着男人嗅了嗅走开了。
“噢,米歌呀,在在,在地里呢,我这就去喊他”,黄小菊边说边急急向地里跑去。秀清也赶紧上前去搀扶老太太,“奶奶,您先到食堂坐着等他吧”,一边走一边说:“原来米歌叫米歌扬,米歌扬这个名字挺好听的呀,挺有诗意……”
“那当然,是专门请语文老师起的,这名字叫起来听不出是小子吧”,老太太得意地笑眯着眼。秀清却有点儿摸不着头脑。
“米歌——米歌——,你奶奶看你来啦!在食堂等你呢”,黄小菊在地头上喊。
“奶奶?”米歌略一愣随即应道“噢,知道啦!”旁边小臭娃子会心地一笑。宋场长听见小菊喊抬头看了看天,转头招呼,“正好也该收工了,大家回场吧。”
米歌他们快步回场,离食堂远远的米歌就高声喊,“老太太来啦。”食堂里老太太听到马上站起来,带着点儿哭腔迎出来,“闺女?闺女!”
“哎,哎!”米歌应得急切切脆生生,快步赶上来搀住了老太太“这么远您老跑过来干什么”,语气温柔,带着心疼地埋怨。
“当然是想我闺女,来看我闺女了呀。”老太太一把抓住米歌的手,抹着老泪。旁边秀清看得一头雾水,米歌的那帮兄弟却见怪不怪,一个个上前向“米妈妈”问好。米歌扶着老人进到食堂坐下,自己拉了个小凳坐在老太太脚边,像只温柔的小猫一样任老太太抚着头问话。
田里的人陆陆续续回来了,都先到食堂来喊着奶奶给老太太问好,老太太笑呵呵应着,一边嘱咐小臭娃子:去你们三哥那里把那几包东西拿给同学们吃。这边又转了头问:“我这闺女跟大家处的还好吧?大家在一起生活,有什么不对的地方都互相担待着点儿,可不要闹意见哪。”说的大伙都愣愣的。这边小臭赶忙解释:“老太太养了几个儿子孙子,就想养个闺女,四五十岁有了米歌”,说着回头看了看米歌,“就当闺女养喽。”边说边把大包小包递给大伙。大伙这才明白怎么一回事。
“哇,爆米花……哇,炒花生……炒瓜子儿!”大伙接过包一看,都高兴爆了,欢呼声一片。
“我们家就这东西多,老太太就是靠着经营这些炒货养活了我们弟兄几个。”米歌感恩、敬仰地看着老太太自豪地说。
宋场长趁着下工到场部鱼塘买了几条大鱼。急忙忙赶回分场,交待秀清给老太太做个鱼,顺带也给大伙打个牙祭,再烧个茄子,鲜黄花菜炒个鸡蛋……都是上岁数人好嚼的。大伙一听更高兴了。衣飘和几个女生赶紧去伙房帮忙,娃子一伙嚷嚷着:老太太您以后可得多来,您这一来我们就有口福喽。老太太也高兴得笑眯了眼,“我闺女在这儿我能少来了。”
宋场长给老太太问了好,到旁边跟米歌的三哥握了握手聊起来:“怎么过来的?”
“我开着油罐车来的,”米歌的三哥回答。羽风六胖这时凑过来,他们对开车这个话题很敏感。“歌扬下放到这儿,我就换了这趟线,就图能有机会往这儿拐。”
“你是司机?”宋场长问。
“我们家男人基本上都是开车的。”
“米歌也会开车?”宋场长问到这儿,米歌的三哥迅速瞟了老太太一眼,老太太跟孩子们聊得正欢。他拉了宋场长一把走出了食堂。羽风六胖也跟了过来。“我们弟兄四个,我是老三,歌扬最小,他和我差20岁。我爸是运输公司老司机,带着我们前面三兄弟都开大车。米歌两三岁时我爸车祸过世了。没两年我大哥也车祸不在了。从此我妈是说个啥也不让歌扬摸车,所以歌扬不会开车。”听完几个人都沉默了。
热热闹闹吃着饭,米歌悄声跟小臭和娃子交待了点儿什么,两个人早早吃了饭就出去了。吃过饭,米歌引着老太太往自己的宿舍去。羽风六胖缠上了三哥,不停地问着开车的事。三哥很认真,干脆带着他们到油罐车那儿现场讲开了。这边米歌扶着老太太到了宿舍,小臭和娃子迎出来。老太太一进屋,“哟,还挺干净。”小臭和娃子冲米歌得意地一使眼色。老太太挨个摸摸褥子被子,“东北这儿冬天可冷啊,这被褥薄不薄啊。”
“老太太,这不是火炕吗,冬天烧火炕不会冷”,米歌解释着。
“这火炕烧得是什么?火炕口在哪儿?”老太太边问边低了头满处找,“要在屋里可不安全,我可是煤熏过,那是要命的事儿。”
“火炕烧什么不知道,大概是木头或秸秆吧。火炕口在屋里,有烟囱呢煤熏不了。”
“有烟囱也不行,烟囱一堵照样煤熏。可要注意清理烟囱呢!你们不知煤熏有多厉害,每年都有煤熏死人的。煤熏不死也变傻子了,伤脑子得很呢。”
“老太太提醒的是,”米歌严肃起来,“还真得注意呢,哎,咱定个规矩,两个礼拜检查一次烟囱,大家轮班儿。再跟各宿舍都说说”,其他人都认真地响应了。
“闺女,这是你的铺吧”,老太太认出了自家的被褥。“你的脏衣服在哪儿?妈去给你洗洗。被套也脏了,拆下来一块儿洗”,老太太说着就卷袖子,“孩子们,把你们的被子都拆了,我给你们洗洗套上干净的。”
“哎哟可别,老太太,”米歌他们赶紧拦着,“我们这被子一直都很干净,这不正收秋忙着呢没顾上,稍脏了一点儿,忙过了我们自己会洗。您闺女可是个干净人呢,您看这脸上身上不都干净着呢吗。”
“那倒是,我闺女一向注意形象,白净白净的”,老太太笑咪咪地说。
小臭接上口:“米妈妈,米歌的衣服被子可是有人洗哟,您不知道有多少女孩子要抢着洗呢。”
“对呀,您可不能不给人家拆洗被子的机会哟”,娃子也挤眉弄眼。
“是吗?”老太太眼睛一亮,转向米歌,“有合心意的人了吗,是哪一个?”
“老太太,人太多,我正挑着呢,眼都挑花了。”
“贫嘴!”老太太对着米歌额头戳了一指头,“我可告诉你,你的对象我可要好好把关,有了你几个嫂子,挑媳妇我可有经验了。”
“是是是,我的媳妇肯定由您老人家说了算。”
老太太笑了,“那我这被子不用拆了?”
“不用拆不用拆”,众人齐声说。
“闺女,把那个红包袱拿来。”老太太伸出手,米歌赶紧把包袱递过来。“这是家里原来你爸用的狗皮褥子,东北这儿冬天冷着呢,你留着铺吧。”
“那可不行老太太,我这身子骨年轻着呢,这会儿就捂着暖着还不捂瓤巴喽。这狗皮褥子还是您老人家冬天用……”
“别跟我推来让去的,让你铺你就铺,别让我一冬天为你戚溜着心”,老太太非常坚决。
“那……好好好,我留着我留着。今冬我看能不能给您弄张狼皮铺一铺。”
“狼皮?……你敢!”老太太跳起来,“你敢去冒那个险,我……我……我就是冻死也不要你给我弄什么狼皮。”老太太脸一下子青了,四下转着,不知所措的样子。米歌一看吓住了,“哎哟哎哟老太太,我开玩笑的。我哪儿有那胆子去招惹狼啊,我就是怕您老冻着不是。”
“我冻不着!只会让你吓着!你哥让人给我盘土暖气了,火在外面厨房里,熏不着也冻不着,冬天也能在家洗淋浴。就是你让我操心。”老太太说着眼里噙了泪。
“米妈妈,您别操心。我们这一堆人都帮您看着他,保证不让他惹祸。再说了,他离开您几个月了,这有一点儿磕碰没有?不还是高挑挑白净净,这还长胖了点儿呢,不是吗?”娃子巧舌如簧。
“我们这一堆人哪一个能赶上米歌聪明哟,他可用不着我们盯看,反过来我们还全要靠他周全呢。跟着他我们从来没吃过亏,也没和人打过架。这些年您老还不清楚?”小臭更有说服力。
“是嘛是嘛,米妈妈放心吧……”其他人纷纷附和。
老太太终于放了脸。这时三哥进来,“妈,该走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