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有了那个念头,羽风开始能吃进去东西了,他要给自己攒下走长路的劲儿呢。姐姐和秀清看在眼里,不由得舒口气。
岔沟屯离六分场比较近,路也最顺,自然而然就成了羽风第一个目标。因为天气还冷,屯子的街上活动的人很少,雪还没化,街上连接各家各户的是一条扫开了雪挺干净的小路,各种粗细木桩子围成一个个的院落,街上有几个人还都是孩子,在那里砰啪地放着过年剩下的零散鞭炮。羽风稍有些失落地慢慢走着,心里琢磨见不到人先找马爬犁,谁家有马爬犁就可以找理由进屋去看看。正在这时,身后一条岔道里面吱吱呀呀有开院门的声音,羽风转身紧走几步拐过去,见是一个四十多岁胖胖的女人,他有些失望地扭回头,那女人看见羽风追过来问:“哎,你是谁……到俺们屯干啥呀?”
“我……我找个人?”羽风有些不知所措,竟回答了一个问句。
那女人上下打量着羽风,“哟,这么俊的学生娃……”说了一句突然提高了嗓门儿,“哎——快来看哪,来了个贼俊气的学生娃耶!”她这一吆喝,周围院子里开门的开门,掀门帘的掀门帘,几个大姑娘小媳妇蜂拥着就跑出来,羽风还从没见过这阵式,一下慌了神,慌不择路朝屯子另一头跑去,后面那些女人一边指画一边笑。拐个弯脱离了那些女人的视线,一处院门大开着,羽风鬼使神差地想也没想就跑进去了,这时一个五六岁的男孩儿正好掀了棉门帘走出来,看见羽风愣了一愣,立刻热情地招呼道:“大哥哥,你是医生吧,老松爷病了,你来给他看看。”说着,竟熟识一般过来拉了羽风的手引他往屋里走。当那只小手握住自己的手时,羽风心里不由得一软,那孩子纯真的信赖让他心中浸润出一种浓浓的柔情和感动,他不由得两只手捂住了孩子那只冰凉的小手,很顺从地随他进了屋子。
屋内昏暗寒冷,锅碗瓢盆杂乱地摆着,炕上躺着一个瘦小的老人,一头白发胡子乱蓬蓬的,被子眼看脏污冰凉,炕洞火是熄的,老人面色通红咳喘着。
“老松爷,医生哥哥来了。”小男孩拉着羽风的手走到老人跟前。看见来人,老人勉强抬起身子,边仔细打量着羽风边打招呼,“你……咳咳咳是新来的大夫?”羽风赶紧扶按老人躺下,“老人家,我……我不是医生,是这个小弟弟误认了我,拉我进来的”,他手往老人额上一搭,心中不由一紧,“老人家,您发着烧呢。”
“没啥大事儿……咳咳……感冒了,头疼腿软……你坐吧”,老人很随和。
“这样吧,”羽风来不及跟老人客套,“我姐姐她们算得上半拉医生,而且刚从家里捎来不少药品,我先帮您把炕烘热了,马上去叫她们过来。”说着蹲下身子拉着小男孩的手问:“小弟弟,你叫什么名字?”
“财宝”,那孩子眼睛忽闪忽闪的。
“财宝?好,你帮哥哥给爷爷把炕烘热好不好?”财宝使劲点着头。羽风又问老松爷:“家里是不是没柴了,这炕火怎么熄了?”
“柴有,只是我起不来,没劈没往屋里抱”,老人说着喘着。
羽风掀了棉门帘走出来,扫视了一下院子里的柴垛,回头跟颠颠儿跟在身后的小财宝说:“财宝儿,帮哥哥找找斧子。”财宝跑过去指着一个落满了雪的小凳下面,“在这里!”羽风脱下棉大衣仔细放在一块干净的柴垛上,拿了斧子呯呯啪啪劈了一小堆木柈子抱进屋子里把炕火点了起来。
火光亮起来的时候,羽风无意间一瞥,发现屋子角落的一把椅子上还蜷缩着一个人,那是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子,头发蓬乱衣服脏污,冷冷地看着羽风忙碌。“咦”,羽风略一惊
“那是财来,财宝的哥哥,他腿不方便,脾气坏得很”,老松爷向羽风介绍。
“财来”,羽风一边添着柴火一边跟他搭话“怎么不和弟弟一起烧烧炕和炭盆,不冷吗?”
“冻死了才好,少受罪!”那孩子竟说得咬牙切齿。羽风听得一愣,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看看炕洞里的火已经燃熟,他拍拍手站起身对老松爷说:“老人家您先暖着,我去叫人马上回来。”财宝一下抱住羽风的腿,仰头喊“大哥哥”,眼看舍不得羽风离开。羽风俯身抚摸下财宝的头,“哥哥去叫人来给爷爷治病,很快就回来,一定回来,你先看着火,招呼着爷爷,乖啊。”财宝松了手。
羽风掀了门帘走出来,从柴垛上拿了棉大衣穿上,从老松爷家这头出了屯子,连走带跑地赶回农场。在大门旁边的菜地里找到衣飘秀清,“姐,你俩帮我去给一个老人家看看病吧,他发着烧呢,没人照顾。”
“哪儿的老人家?”衣飘问。
“旁边那个村头儿上”,羽风指指岔沟屯。
“村头上?”衣飘秀清诧异地对望一眼,“你到那儿干什么?”
“随便走走碰上了……先拿了药箱路上说吧”,羽风支吾了一下催促着。
三个人背了药箱,秀清跟黄小菊打了个招呼,怕赶不回来,交代了一下中饭的事情。出门碰上米歌。
“你们干嘛去?”
“先别问,一块儿去帮个忙吧”,羽风招呼道。
自从六胖走了以后,米歌还没见过羽风这么精神,他稍一呆愣,忙不迭地答应着跟了上去,“帮什么忙?”羽风简单介绍了情况。
羽风带着几个人绕过村子,从另一头进了老松爷的院子。从进屯子米歌就左看右看的,这地方可是似曾相识,老松爷家残破的缺了一处的木桩院墙和两个连体鸡窝一下让他回想起来屯子偷鸡的情景,不由得心虚脸红起来。待进了屋子,看见屋内的情景,看着一老两小窘迫的家境,米歌更觉得汗颜,羞愧挂在了脸上。所幸其他三个人并没有察觉,一进屋子就围着老人忙活开了。看病米歌也插不上手,又难以面对一家老小,他退到院子里,不吭不哈找到斧子,抡了大衣奋力劈起柴来。
衣飘秀清给老松爷测了体温,听了诊,服了退烧药止咳药消炎药,头上敷了凉毛巾,一边观察着一边各自发挥特长挽起袖子干起来。秀清找到厨房烧了一大锅热水,先把锅碗瓢盆统统洗刷一遍,又叫财宝指着察看了米面油盐便开始做饭;衣飘一点不客气,直接打开屋里仅有的两个白茬儿破柜子查视爷仨的衣服被褥,破柜里也实在没什么可穿用的东西,太破旧的她毫不客气直接在炕洞里烧了,有几件脏衣服鞋袜用热水泡了一盆,坐在老松爷炕旁边观察着老松爷的情况边搓洗起来;羽风最无法忍受的就是环境的脏乱,他负责打扫卫生收拾房间,一边打扫一边记下这个家缺少的卫生用品,需要改造的方面……
老松爷看着他们忙碌,就像看着自家儿女般淡定自然,财来依然冷冷地不说一句话,财宝高兴坏了,哥哥姐姐叫个不停,在几个人脚下穿梭帮忙。
“老人家,您家其他人呢?”衣飘边洗着衣服边跟老人聊天。
米歌劈了一堆柴抱进屋子里堆在离炕不远的地方,也停下来听着。
“没有其他人,就我们爷儿仨”,老松爷服了药咳喘明显减轻。
“那财宝的爸爸妈妈,也就是您的儿子媳妇呢?”
“我是个孤老头子没有儿女,财来财宝的爸爸前几年因病没治好不在了,他妈带着财来的妹妹跟别人走了,我看两个孩子无依无靠就接了来跟我做伴儿。”
“什么!”羽风停了手里的事情,眼睛睁的大大的,“他妈妈跟别人走了,财来财宝她就没做个安排?”
衣飘也停了下来,注意听着老松爷下面的话。
“做啥安排?”老松爷苦笑一声,“她也是不易……男人不在了,三个孩子,最大的财来只有七岁还是小儿麻痹症,家里没一点底,一个女人家不走也养不活仨孩子……”
“养不活就……”衣飘激愤的话说了一半看了一眼财来咽了回去,她实在无法理解那位母亲。羽风更是无比震撼,他脑子里轰轰然响着一句话——“命如草芥,真的有生命如草芥一样吗!”他呆在那里直到财宝抱住了他的腿,他看了一眼这个明眸乖巧的孩子,不由自主地蹲下去一把把他搂进怀里哽咽了,“怎么舍得让你们如草芥一样被埋没践踏呀”,财宝并不理解羽风说的话,但看到羽风伤心也抱住羽风的脖子哭起来。
“财宝从小太缺亲情所以跟人特别亲”,老松爷眼圈儿也红了,“财来被伤的满心窟窿,成天不想活……”
米歌低着头,面对着这样一家人,他真是满心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