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人奔至柳凤翔面前,双手奉上一枚小小纸卷,柳凤翔接过展开,见信头用朱笔圈了一个急字,甘雨迟走到丈夫身边,也要瞧瞧信上写了什么,只见信中用蝇头小楷写道:
“愚兄纪宏远顿首,柳贤弟亲启,见信如面。十七年前,愚兄意气用事,引段氏兄弟挑了华州灵台山伏虎寨,寨主班清池逃无踪影,不想,上月突然接到班清池战书,约愚兄于十一月十五相聚信阳武胜关,了结恩怨,一决生死。愚兄探知,河间府洪老拳师、‘中原四公子’其中二位受其邀请,前去助阵,其声势之壮,可想而知。愚兄虽无胜算,可贪生怕死,岂吾辈所为?我将欣然赴会,有死而已,只望贤弟前来,替愚兄收拾骸骨。天下间与我至交且令我敬佩者,唯贤弟一人而已,能与贤弟一会,死而无憾。愚兄纪宏远再拜,宣和六年某月某日。”
因曾经组织人马搭救方腊,如今纪宏远在江湖黑白两道颇有威望,相比之下,孙文质、陆文渊等人倒是默默无闻。这封信意图再明显不过,那就是请柳凤翔顾念旧情,拔刀相助。
甘雨迟问道:“要去么?”柳凤翔道:“自然要去。”甘雨迟道:“我这就去给你准备行李。”柳凤翔向她点了点头。方晓然也随着甘雨迟离开了练武场。柳凤翔又向众弟子道:“接着比试。”邱枫桐再次跳上德胜台,将其余几人一一打败。
柳凤翔赞覃渊道:“渊儿进步不小!”又向众人道:“习武固然要靠天赋和悟性,更要靠勤奋,大家都瞧见了,你们的小师弟覃渊虽然人门最晚,又非带艺投师,本领却已经大过了几名师兄,为何?无非是因他比你们用心、勤奋。大家有目共睹,你们之中有哪一个,是如他这般起早贪黑、废寝忘食的?”
众人皆道:“没有。”
柳凤翔道:“那便是了,天道酬勤的道理,为师不知说了多少遍,总之一句话,学好本领,日后才能在江湖上安生立命,才能比别人活得长久。”
梁青周道:“师父的话,弟子们铭记在心。”
柳凤翔点点头道:“光记住还不够?更要尽力践行。我要出去些时日,明日启程,青周、枫桐,你们同我一起,去会一会江湖上的前辈高人,青儿,你要监督大伙好好练功,不得有丝毫松懈,待我回来后,会考校你们功夫,若有半点荒废,莫要怪为师不留情面。都记住了?”
众弟子大声道:“记住了!”
柳凤翔道:“好,今日较艺到此为止,各自练习去吧。”
众弟子行礼,恭送柳凤翔、甘雨迟出练武场。
当晚,甘雨迟亲自做了饭菜,率领众人为柳凤翔、梁青周、邱枫桐三人饯行。次日一大早,大伙将柳凤翔等三人送出庄外,临别时。
甘雨迟向柳凤翔道了一句:“一切小心在意。”柳凤翔道:“放心!”
三人翻身上马,绝尘而去。
甘雨迟目送他们,看不到了还在张望,方晓然道:“娘,放心吧,爹与班清池无冤无仇,此行必定无虞。”
甘雨迟心事重重,长叹一口气道:“但愿如此。”
柳长青知道,这些年过去,母亲身上的豪爽气概,几乎荡然无存,如今在她的心中,天下之事都比不上家人团聚、共享天伦重要,那位曾经叱咤风云的义军女首领,已成为一位淡泊平实、慈爱温和的母亲。
柳长青也不多说,搀着母亲的手臂,回到庄内。
十月三十日,柳凤翔飞鸽传书回来,言道,三人已经到了颖昌,纪宏远也约了多位江湖上成名的英雄,大伙儿整日里大吃大喝、摩拳擦掌,说是定要那班清池有去无回,让“翻天豹”洪老拳师和“中原二公子”知道知道,颍昌府纪大哥不是那么好惹的。
信中特意安慰甘雨迟,说己方人多势壮,不必担心多虑,待事了之后,将立刻还家;并殷殷嘱咐柳长青督促师弟们勤练武功,不可因师父不在而荒废了功课。
甘雨迟看过信后,稍稍放心。
平常,甘雨迟很少去练武场,可自打柳凤翔走后后,她每日都去,并亲自指点众弟子武艺。余下的七名弟子虽知师娘武艺高强,却从未见她显露身手,如今得以瞻仰,均暗自敬佩,更令他们欣喜的是,以往柳凤翔传授的招式变化、练功法门,再经甘雨迟演练讲解之后,大伙又有了更深领悟,有人甚至想道:“二师哥和三师哥虽随师父出去见了世面,可毕竟没有福分躬聆师娘亲自教诲。”
时光缓慢流过,十一月十五终于过去,甘雨迟督促众弟子更紧,她鼓励众人道:“都好好练,师父若看到你们武功大有进步,必然高兴,到时我跟他说说,让他带大伙到苏、杭一带顽顽,在江湖上走动走动,历练一番。”
众弟子大都是年轻人,听师娘这般说,非常高兴。
可眼瞅着已过了腊月中旬,柳凤翔三人依然音讯全无,甘雨迟等得心焦,每日都要站在门口望上几回,柳长青、方晓然及众弟子看她如此,也都焦躁不安。
腊月二十二日,柳长青和四弟子罗立晴自告奋勇,要北上打探消息,甘雨迟阻拦道:“你们谁都不必去,过了年再说。”
除夕夜,喝罢屠苏酒,众人一起守岁,四更半,众弟子在柳长青、方晓然带领之下向甘雨迟磕头,五更,众家人、仆从也拖家带口前来拜年,甘雨迟强打精神,与众人说笑,给孩子们发压岁钱,让柳长青拿出新桃符,换掉门上旧桃符,并安排厨子备下酒席,大厅中摆了三桌,她要让万柳山庄男女老幼共聚一堂,热热闹闹,除旧迎新。
次日一大早,甘雨迟让柳长青把众弟子召集到练武场上,众人见她忽然变得神采飞扬,均暗自纳罕,只听甘雨迟道:“你们师父这一去杳无音信,可咱们日子还得过不是?”她顿了顿又道:“十日后,我将去寻你们师父,这十日之中,你们练功若碰到难处,不拘早晚,速来找我,莫要怕打扰师娘。”
待她说完,柳长青问道:“娘,要去也应当是孩儿去!”
众弟子也争先恐后道:“师娘,让我去!”
甘雨迟道:“你们都呆在家中,莫要乱走,青儿,好生监督师弟们练功,再说,然儿子幼母弱,还需要你悉心照顾。”
柳长青还要说话,甘雨迟轻轻摆摆手道:“就这么定了!你们练功吧。”而后走到凉亭中坐下,众人行了礼,各自散去练功。
这十日,众人比以往更加刻苦努力,甘雨迟很是欣慰,柳长青觉得时日好快,转眼便到了母亲启程之日,众人将甘雨迟送到了三十里外,依然恋恋不舍。
甘雨迟道:“都回去吧,放心,我定会寻到你们师父,平安返回,青儿、然儿,孩子还小,别累着了他,快回吧。”
甘雨迟走后,柳长青、方晓然等人数着日子,过了两个多月,实在沉不住气了,柳长青便打算出去寻找父母,被众人死死劝住。
柳长青心中明白,自己右臂残疾,一身功夫所剩无几,若父母真的有难,即便自己在场,也无能为力,更何况方晓然产后身子虚弱,她和幼子都需要人照料。柳长青踌躇半晌,只得答应留下。
老四罗立晴、老五梁大忏、老六黄万顷、老七石攀龙、老八石钧、老九郑感侠、老十覃渊,都争着出去寻人。
方晓然在一旁道:“爹、娘和两位师兄武功高强,又兼江湖阅历丰富,尚且杳无音讯,为今之计,须得请高人相助才好。”
柳长青道:“娘子说的是,孙先生、陆先生都是神通广大之辈,若能得他们相助,定然无虞。”
覃渊道:“杭州曹羽曹大哥,少年老成,武功出神入化,或许也能助一臂之力。”
柳长青道:“不成,曹贤弟年纪尚轻,宛若富家纨绔,恐难托付。”
罗立晴道:“那好,梁师弟,你随我去婺州一遭,求孙、陆二位先生相助。”
梁大忏应道:“好。”
覃渊道:“我也去!”其余人也甚是踊跃。
柳长青道:“人无需太多,就请四师弟、五师弟、十师弟走一遭,我写一封书信,述说备细,如此,就有劳三位师弟了。”说着起身抱拳,三人连忙还礼道:“理所应当。”
覃渊道:“师父与我们名为师徒,却情同父子,师哥不需见外。”
罗立晴道:“事不宜迟,师哥去写书子,两位师弟,咱们收拾行李,准备启程。”
临行前,柳长青叫人拿出酒来,给每人满满地斟了一碗,向罗立晴、梁大忏、覃渊三人举碗道:“此行山高水远,一路小心。薄酒一碗,为三位饯行!请!”
其余人也道:“一路保重!”
大伙一饮而尽,至庄外相别,此刻细雨如丝,但见四周烟水茫茫。
覃渊道:“诸位安心在家,师父、师娘吉人天相,必然平安归来,我们去了。”
三人上了马,策马狂奔,须臾消失于氤氲薄雾中。
三人顾不得辛苦劳累,很快到了婺州地方,因去年柳凤翔曾率领众弟子拜访过孙文质、陆文渊,故而三人毫不费力就寻到孙、陆家中,受其家人热情款待,一问之下,方知孙文质夫妇、陆文渊夫妇正在外远游,三人不胜惆怅。
出了孙府,罗立晴道:“咱们暂回福州,与大师兄商议后再定行止。”
覃渊道:“二位师哥请回,劳烦代小弟禀告大师兄,就说我去杭州请曹大哥帮忙了,教他们莫要担心,曹大哥侠义心肠,必会出手相助。”
罗立晴道:“师弟,你没听大师哥说曹兄弟年纪太轻,行如纨绔么?即便他肯出手,又能如何?”
覃渊道:“诸位师哥只见其表,而不知其里,请速返回,免得大伙悬望。”
罗立晴道:“也罢,随你,五师弟,咱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