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瘸子颤声道:“没,没听说大官人有甚妹子啊,莫不是见了鬼了?”
常大哥道:“见个屁鬼!明明是大活人,快躲起来!”
那女子在棺材丛中四处游走,不停哭道:“亭哥,哪个是你?”
她寻了一圈,在一具棺木旁立住,摸了摸眼泪,突然举掌,拍向棺材盖儿,“乒”的一声响彻夜空,棺材盖儿应声而起,呼啸着飞向东北角,紧接着传出一声惨叫,定然是藏在那里的人被打中了。
那女子身形飘忽,穿梭于棺木间,双掌忽左忽右,一时间,“乒乒乓乓”之声不绝于耳,棺材盖儿四处翻飞,原来这些棺材尚未打上铆钉,想是为了便于官府开棺验尸。
正在闹腾,几条大汉举着火把从大门口冲了进来,为首那人喊道:“兀那婆娘,三更半夜,在这里乒乒乓乓,鬼哭狼嚎做甚么?奔丧也要等天明!聒噪得我家知府大人美酒难咽,我看你……”
话未说完,忽见一副棺材盖儿呼啸着迎面飞来,几个人吓得魂飞魄散,一个个呼爹喊娘,扔下火把,抱头鼠窜而去。
陈、曹二人见那女子功夫如此高强,备感吃惊,相顾点头,纵身跃下,那女子正伸右掌,拍向一口棺材,陈思逸道:“那位姑娘,请住手,仔细伤了身子。”
那女子转过身来,见屋檐下站了两人,身形颀长,面目难辨,却不知何时来的,也暗自心惊,抬手理了理秀发,沉声问道:“二位是何人?深夜来到我舒大哥宅上,有何贵干?”
说着话,一扬手,两只簪子一左一右疾飞而去,对面那二人互相提醒道:“小心!”右边那人用袖子轻轻向外一拨,簪子叮地一声落地,而左边那人,随意将袖子一兜,竟而把簪子接了去。
女子见二人反应敏捷,武功绝顶,不由得骇然,生怕二人对己不利,便玉立婷婷,严加戒备。
只听右侧那人道:“姑娘,你不问我们是敌是友,便暗施毒手,杀伐之念是否过重了?”
女子闭口不言,又听到左边那人喊道:“常大哥、祁大哥,诸位请留步,在下还有事请教。”
原来,常、祁等人看到三人上来就要动手,以为有机可乘,便想从暗处悄悄溜走,岂知自己一举一动在别人眼中,几人听人家嘴里虽说得客气,却有一股威严劲儿,不敢不从,当即躬身道:“是!”
右边那人接着道:“姑娘,我二人是为查苏大官人灭门一案而来,并无恶意,在下姓陈名思逸,这位是曹羽曹公子。”
那女子道:“尊驾可是洪州陈二侠么?”
陈思逸道:“正是,敢问姑娘为何来此?”
女子道:“来寻我亭哥,替他收尸。陈二侠,可查到我亭哥是何人所杀了么?”
陈思逸隐约觉着这其中有什么意想不到之事,便道:“姑娘口中的‘亭哥’,与苏焕东有何干系?”
女子哼哼笑道:“他哪里是甚么苏焕东?他是舒遥亭。”
陈思逸惊呼道:“‘索命双影’!花下剑如虹,枪起蛟龙腾,你是花展颜花女侠!”
女子哈哈一笑,花枝招展道:“不错,二十年过去,陈二侠竟还记得我二人的名头,亭哥与我,均荣幸之至。”
陈思逸道:“怎会不记得?当年花姑娘凭三尺青锋剑,舒先生凭一杆烂银枪,杀人无数、作恶多端,在江湖上可是留下了很大的万儿。”
花展颜听闻此言,抬头望着明月,不声不响,半晌,悠悠叹气道:“一晃这许多载,而今我竟与亭哥阴阳相隔。”
陈思逸道:“若非二位收手,我陈思逸迟早会找到二位,一较高下!”
花展颜哈哈一笑道:“洪州四杰义薄云天,小女子素来仰慕,正因如此,当年小女子才拦着亭哥,不让他对四侠陈思豪下手,我每若真想与陈家为敌,早已寻上门去,岂会等陈二侠来寻?”
陈思逸听了,暗自后怕,“索命双影”若是来暗的,四弟陈思豪八成在劫难逃,在江湖上混刀头,这便是天大人情,遂向花展颜抱拳道:“多谢手下留情。”
花展颜道:“一时善念,不足挂齿。陈二侠可已查出谁是杀我亭哥的凶手?”
陈思逸道:“正在查访,尚未确知。”
儿时,父母向曹羽讲述江湖掌故,曾说过“索命双影”事迹:这一男一女,武功高强,向来出双入对,行踪诡秘,杀人不分青红皂白,不择手段,狠辣之极,坏了无数英雄好汉的性命,正当各门派要联起手来对付他们时,二人却突然销声匿迹,不知所踪,有人说他们惧怕众英雄群起而攻之,逃之夭夭,藏头缩尾了,还有不少人言辞凿凿,称自己手刃了他们,想借此在江湖上扬名,可无论怎么说,江湖上再也无他二人消息确是事实。
谁也没有想到,舒遥亭竟躲在这扬州花花世界,化名苏焕东,在众英雄豪杰的眼皮底下成家立业,享尽了清福。
曹羽对此好奇,忍不住问:“敢问花女侠,舒先生如何能隐藏这许多年而不露痕迹?”
花展颜“咯咯”一笑道:“说起来,这易容术还是我教他的,没想到他就用这易容术躲了我二十年,如今他躺在棺材里,我才找到了他。”
曹羽正想问她端的是如何得知苏焕东便是舒遥亭的,花展颜却一摆手道:“二位请便,我要寻亭哥。”
又“乒乒乒”打开了剩余三口棺材,而后喃喃道:“怪了,难不成亭哥未死?”
陈、曹对视一眼,心下纳罕,连忙走过去道:“怎么?找不到舒先生遗体么?”
走到花展颜旁边一瞧,才发现其中一具棺材,竟然空空如也!花展颜不理会陈思逸,向常、祁等人道:“你们几个,过来!”
常、祁等人连忙一路小跑到曹羽、陈思逸、花展颜面前,曹羽看只剩下五人,方才被伤的那人却不知是哪个,因问道:“还差一人呢?”
常大哥吞吞吐吐道:“应招儿,被,被棺材盖儿砸,砸死了。”
花展颜哼了一声道:“鬼鬼祟祟,死有余辜,你们几个,深夜来此做什么?”
方才常大哥看到陈思逸、曹羽从房顶跃下,这姓曹还知道己方人数,可见是先到的,他是聪明人,晓得瞒不住,陪着小心道:“小的,小的们是来寻藏宝图的。”
花展颜道:“什么藏宝图?”
常大哥将藏宝图之事说了一遍,继续道:“小的们一时贪心,冒犯了女英雄,请女英雄赎罪,求女英雄饶命。”
花展颜道:“你们可知道杀死这家人的凶手是谁?”
常大哥道:“小的们昨日午后刚从鄂州替大官人贩丝绵回来,刚到家便听说大官人一家被人杀了,小的们不胜悲恸,女英雄节哀顺变。”
花展颜侧过了头,略一沉吟,突然厉声道:“哼,亭哥尸首不见,莫不是被你每盗去,搜藏宝图了?”
常、祁等人听话头不对,赶忙“噗噗通通”跪下,祁瘸子道:“小的们怎敢?苏大官人生前对小的们恩情似海,小的们怎会行这大不敬之事?”
常大哥小心翼翼道:“乌漆墨黑的,女英雄会不会看错了?”
花展颜身形一闪,“啪”的一声,打常大哥一个耳光道:“棺材空了,怎会看错?”
常、祁等人连忙趴到地上,磕头如捣蒜,常大哥捂着嘴,吞吞吐吐道:“女英雄……慧眼如炬,不会看错。”
陈思逸道:“花女侠不必焦虑,以舒先生武功,或许能躲过此劫。”
花展颜听罢,怔了片刻,喃喃道:“你死了,安安生生躺在棺材里,我才能找到你,如今又你没死,却教我去何处寻你?”突然又大喊:“亭哥,你在哪里?你抛闪得我好苦!”
这一声蕴含无数忧愁苦闷,令闻者伤心,她话音未落,身子已飘然飞起,消失在围墙外。
曹羽道:“想不到这位昔日女魔头竟如此痴情。”
陈思逸道:“此女良知未泯,年轻时多半受舒遥亭蛊惑,误入了邪门歪道。”
如今苏焕东死活不知,案情愈加扑朔迷离。
陈思逸向常、祁等人道:“诸位起来吧,你们可知苏大官人其实是舒遥亭么?”
常、祁等人一边站起一边摇头答道:“不知。”
陈思逸又问:“你们可知这具棺木是空的?”
常大哥道:“我每来时,尸身就已入殓,棺木也已摆在这里,着实不知。”
曹羽道:“若依诸位之见,谁会对苏家下此毒手?”
那伙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道:“不知。”
曹羽又问:“会不会有人为夺藏宝图而下此毒手?”
常大哥挠挠头道:“这个小的也说不准。”
曹羽问:“最近可有外人来苏府?”
常大哥道:“我每已个把月未在家中,不知大官人最近招揽些甚么人。”
祁瘸子突然道:“倒是有过那么一人,常大哥,你可记得三个半月前咱们从渝州贩锦回来,在江夏码头捎带的那位年轻公子么?”
常大哥道:“记起来了,那公子姓万名冲。”
陈、曹二人对视一眼,陈思逸道:“万冲是因何事而来?”
常大哥道:“万公子要去湖州探亲,因旅途孤单,便与小的们结伴同行,顺道来家中拜访了大官人,因送了大官人一对玉麒麟作为贽见,大官人高兴,便留他在家住了数日,整日价与他谈论刀剑,甚是相得。后来,小的听腊梅儿说,姑娘与万公子时常私下约会,小的心想,小儿女偷情,再正常不过,也未放在心上。几日后万公子去了湖州,小的再也未见他来过。”
陈思逸问:“这万冲是何模样?二位可还记得?”
祁瘸子道:“身材修长,五尺六寸高矮,模样蛮英俊。”
常大哥接着道:“下巴有些尖,左侧眉梢有一颗黑痣,面洁无须,鼻梁高耸,一双丹凤眼,常含着笑。”
陈思逸向曹羽道:“确凿无疑,是咱们要寻的那个万冲。”
曹羽又重复问了一遍裁缝老张答过的问题,听他二人所答并无而致,接着又问:“可曾见谁来拜祭过苏家人?”
众人皆道未见,陈思逸问:“可知万冲落脚处?”
常大哥道:“向来住在大官人府上,如今不知去哪里了。”
陈思逸问:“可知是何人收尸入殓?”
常大哥道:“这个小的知道。是间壁知府老爷做的,他老人家素来与我家大官人交好。”
陈、曹二人想了想,觉着再也无事好问。陈思逸从怀中取出火折吹着,照着验了数人尸首,见人人都死于剑下,而后收起火折,又向常、祁等人道:“这几日诸位莫要远去,我二人随时会来拜访,常大哥,你家在哪里?”
常大哥唯唯诺诺,将住址细细说了,陈思逸、曹羽分别拿些银子,交给那常大哥,嘱咐他们将棺材修好,日后好生安葬,众人躬身应了。
二人交待完毕,陈思逸向曹羽道:“咱们去趟知府大人家。”
出了苏宅,见一人躺在大门左侧路旁一动不动,想是那放风的刘五儿,曹羽上前摸了摸他腰身道:“此人被花展颜用重手法点了穴道,若不解开,就会残废。”便在他膻中、丹田、百会、青灵、少海等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连拍数下。
刘五儿哼了一声,而后含糊不清骂道:“竟敢暗算老子!你也不打听打听我刘五……”一转头,见二人不声不响,站在自己身旁,想起方才自己稀里糊涂便倒在了地上,心中惧怕,便生生把下半句话咽了下去。
曹羽道:“能骂人,便无大碍,这几日少不了腿脚不便,记得找大夫包几副活血顺气的药,调养调养。”
说罢,与陈思逸飘然而去。
知府大人家与苏宅只隔着一条巷子,二人飞身而入,见院内灯火通明,到处人影晃动,后院传来阵阵男女笑声,与苏宅相比,浑然两个世界。
此处亦是深宅大院,道路七弯八拐,为了省事,二人抓了名家丁,问明知府所在,原来知府大人正在与众妻妾在后花园饮酒赏花,二人挟着那名家丁七弯八拐进了后院,见花园水榭亭中,男男女女围了一桌,正在喝酒调笑,畅快不已。
两人不约而同一个起落,到了那伙男女身旁,一众男女正乐不思蜀之时,忽见有两人突然从天而降,吓得惊叫连连,少不得打翻杯盘,抱头鼠窜,知府大人手脚麻利,一眨眼就躲到了桌下。
待陈思逸说明了来意,知府大人才哆哆嗦嗦地从桌下钻出,陈思逸、曹羽问了他苏家惨案诸多情状,不是一问三不知,就是顾左右而言他,二人晓得问不出什么名堂,临走时,陈思逸道:“望知府大人尽心竭力查案、早日将凶手缉拿归案!”
知府大人将胸脯、桌子拍得震天响,官腔十足,套话连连,说定然不负众望、还扬州一个清平世界云云。
陈思逸、曹羽二人知道与这种官多说无益,未等他官话讲完,便告了辞。知府见二人眨眼间便没了身影,吓得目瞪口呆,其后病了数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