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眼前这营寨落成,我方哨探便再也没人能探到南人后方去,不但这什么先锋营派出的斥候数量大增、后方的南人斥候也是源源不绝的往这儿游戈,彻底将咱们的耳目都遮蔽了”
“不用我说大伙儿也知道,南人最擅阴谋诡计,如今这情形你们不觉有异、雄某可是寝食难安;既然我方哨探过不去,咱们就分兵一半绕过这营寨、直接压向后方,难道南人斥候还能拦得住这几千人马?总要知道他们在后方玩什么花样、咱们定计才能有的放矢!”
“说的好!”,一名枯瘦老者蓦地开口赞了一句,只见此人生得颧骨高耸、眼窝深陷,相貌令人不敢恭维不说、坐骑更是一头足有近丈长的壮硕肥猪,可是却没人敢有丝毫异色。
枯瘦老者乃是当今西南区域最强三级部落之一、猪峰部的大长老朱行癫,一身修为多年前便已是凝液境颠峰,在没有四五级部落的西南区域可谓是当之无愧的顶尖强者。
更令人侧目的是,此公人如其名,当真是喜怒无常、行事全凭个人喜好,发起癫来六亲不认,即使荆四亦得对其客气以待。
原本战事初期不用他亲自驾临前线,但因朱震北和朱靠北这最有出息和最为疼爱的两个孙子都在前线队伍、且是最为危险的哨探小队,朱行癫得信之后破口大骂,当即二话不说的率领族中人马于三天前赶来加入联军、亲自在前线坐镇。
看似昏昏欲睡的双眼陡然闪过一道令人不敢逼视的精芒,朱行癫懒洋洋的道:“雄老弟深谋远虑,这番话委实一针见血!我等近两万人被三千南朝狗子拖在这儿干耗、更对敌人后方动静一无所知,成了瞎子聋子”
“上回南人入侵时我年纪还小,只是个区区纳元境,可也是真刀真枪上过战场、和南朝狗子拼过命的。说句老实话,老头子我还真不记得看过有哪场仗是这么打的!搁在上回,要是三千狗子能挡我一万八千人,咱们通通都得抹脖子自杀谢罪!”
雄若海适时来了句:“朱世伯德高望重,我阿爸在世时提起世伯亦是称赞不已,小侄万万不敢当您老弟的称呼!世伯豪气不减当年,侄儿佩服!”,还竖起大拇指以示敬佩,气得另一头的边长老脸色阵青阵红,偏是知道此老脾气、屁也不敢放一个。
荆四城府深沈,闻言虽是心下暗怒、脸上仍是微笑不变的轻声道:“朱前辈所言甚是,荆某受教!”
目光环视一周,荆四语气愈发温和道:“诸位不知对雄长老所言意下如何?”
在场的无不是西南区域各三级部落的首脑人物,个个见多识广,岂会不知雄若海所言才是正理?然而此时出言附和雄若海、等若间接表示之前荆四的安排不妥,莫看三级部落在西南区域已是顶尖势力,比起荆四出身的四级鲸吞部只是小巫见大巫,更别说对方还有个蛮神殿白银分殿副殿主的身份。
可若要开口反对雄若海,则不啻是当众打了朱行癫的老脸。这老疯子天不怕地不怕,一身修为冠绝西南、更是本地的强者;荆四回头拍拍屁股可以回他的天字分殿、大伙儿可是都在西南区域落地生根的,得罪了这老疯子、今后日子肯定不会好过。
众人面面相觑拿不定主意,一时之间竟无人开口、周围一下子就冷了场。
荆四眼中微不可察的闪过一丝怒气,正欲开口,蹄声骤然响起!
众人回头望去,只见一人策骑出了队列狂奔而来,金赤明一眼就认出来者正是隶属他西南分殿的周胖子,不由眉头微皱、轻磕马腹迎了上去。
周胖子肩上蹲著一只头戴皮帽、身上背心皮裤皮靴一应俱全、近三尺高的灰色小猴儿,却不是久违的小三又是哪个?
两骑相遇,不待金赤明开口相询、周胖子就将一张折起的纸条递了过来,语气急促的道:“副殿主,紧急军情!”
金赤明打开纸条、只扫了一眼就霍然色变,急声道:“跟我来!”,拨转马头就奔向大纛所在,周胖子一抹额头汗水、策马紧紧跟上。
两人一前一后的来到了荆四面前勒马收缰,金赤明扬起手中纸条道:“前方哨探第七小队传回的紧急军情,请荆副殿主过目!”
众人听得紧急军情四字,尽皆肃然。
荆四轻轻摆手,微笑道:“在场的诸位都是自己人、无须避忌,金老弟直接念出即可!”
金赤明心中凛然。
他本是依足战时规矩,紧急军情需先交给主将过目、再由其决定是否让旁人知晓,岂知这荆四轻描淡写的就给他下了个套,暗指金赤明不将其他部落首脑当作自己人,显是将此前对雄若海和朱行癫的怒气发作在了他头上。
眼角馀光瞄到周遭众人虽面无异色、但其中几名部落长老果然眼中隐现不满,金赤明心下暗叹,目光落在手中纸条、定了定神道:“第七哨探小队探得有一队南朝武者、人数约莫两三千,正于七十里开外步行急驰。字条上说对方以弧形路线绕行,据小队研判、这队人马最终的目标正是我军右翼。”
一石激起千层浪,众人闻言登时议论纷纷,即使以荆四的城府亦不由微微色变。
七十里开外,哪怕低阶武者以元力轻身急驰,即使以弧形绕路也用不到一个时辰便可赶至大队所在;若此事不假,而他们又没收到这封急报,注意力全在前方营寨攻防战上的身后队伍,可想而知在猝不及防下肯定会吃个大亏。
况且,既然右翼有敌人绕行而来,谁又敢保证左翼没有?
朱行癫双目灼灼的盯著金赤明身后的周胖子,不!确切来说是周胖子肩上的狼三,他缓缓开口道:“这封紧急军情是金老弟身后这位小兄弟递上来的吧?不知这位是?”
以他的辈份年纪,称呼周胖子一声小兄弟著实算是抬举,金赤明不敢怠慢的回道:“朱前辈法眼如炬!老周是我西南分殿使者,分殿直属的所有哨探小队皆由他负责!”,侧身向周胖子做了个手势,示意详情由他来说。
周胖子人在马上、以右手抚心向众人行了个罗圈礼,拇指朝肩上的狼三一指、朗声道:“字条是令孙、也是第七小队队长朱震北亲笔写就,由小三刚刚送来的!小三是我殿某位弟子的伴生灵兽,眼下跟著第七哨探小队效力。”
周胖子留了个心眼,他曾推断当日指定将狼柱、狼蹦等人充入前线哨探小队的幕后主使可能就是天字白银分殿的高层;眼下当著荆四与边长老等人的面,他便小心翼翼的不提狼岩名字,只以某位弟子四字轻轻带过。
朱行癫目光不离他肩上的狼三,口中续问道:“既然震北遣这小三回来送信,那他们第七小队如今在干什么?”
金赤明此时插口道:“据信中所言,小队发现随著这队人马绕行通过、原本被南人斥候严密封锁的后方出现了空隙,他们派这小三回来送信的同时、决定乘机潜入后方探明敌人进一步的消息!”
言罢将手中纸条递了过去。
朱行癫何等眼力?没有伸手去接纸条,目光只是略略一扫便将内容尽收眼底,登时勃然大怒道:“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王八蛋!他们当这是上山狩猎呢?就算潜进去了又能如何?一旦南朝狗子将空隙堵住、这群混蛋崽子全得交代在里面!不行!得立即通知他们全数回撤、不准冒进!”
边长老逮到机会,阴阳怪气的道:“他们能探明南人这路奇兵且不被对方察觉、这可是大功啊!可见带队的令孙机智过人、是有真本事的,朱前辈又何必担心?如今既然发现了敌人有机可乘,令孙说不定很快就能再立新功”
“之前雄长老和朱前辈不都提过、如今我们对敌人后方情形一无所知吗?照我看这就是个好机会,我等不妨稍安勿躁且拭目以待,若能知道这些南人在后方搞什么花样、岂非又是大功一件?年轻人立功心切、也有这个本事,咱们作长辈的可不能拦著人家上进啊!您说是不是?”
言罢还得意的环视一圈、看有没有哪个知情识趣的家伙出面附和,岂知众人眼观鼻、鼻观心,个个如同老僧入定,竟没一人和他目光相接、更别提出声赞同了。
朱行癫更是半点情面不留的破口大骂道:“还问我是不是?是你娘的屁!我何必担心?我两个亲孙子都在那小队里、你说我他娘的何必担心?我操你姓边的祖宗十八代!有种你去换了娃儿们回来,你姓边的潜入后方查探我还真就不担心了!操你奶奶的,什么玩意儿?”
边长老哪料得到他说骂就骂、还骂得如此难听且不留馀地?眼角馀光扫过周遭一个个状似入定、却目含幸灾乐祸之色的部落首脑,一张老脸登时红得如欲滴出血来、双目喷火,若非一丝理智尚存,差点便想出手跟这老疯子拼了。
荆四内心也是怒火中烧,不过却有大半是针对这边长老。
他知道自己此次来当这个西南联军统帅只是过渡时期的权宜之计。随著战争持续、双方高阶武者一一驾临前线,西方、西北及北方联军陆续来援,自己这个凝液武者根本无法服众,己方的统帅肯定会换成黄金分殿甚至总殿来人。
所以他给自己在这个位子上定下的目标就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反正迟早都会换人,就算最后有什么大胜大功也轮不到自己,那么只要在这个位子上不犯错、平平安安的交接给下一任,自己就算漂亮的完成了任务。
此前对南人这座营寨试探了近两个月,除了己方人马是各部落陆续前来汇集、一开始并没有这么多人之外,另一个主要原因就是他为避免冒进而小心谨慎过了头。
几天前决定拿下营寨,却宁愿以部分人马慢慢磨掉敌人的护罩、而不是全军投入总攻,也是为了避免麾下损失过大而落人口实。
可以说,荆四当前最希望的,就是这些西南区域的地头蛇能不给他添堵、更别扯他后腿,大伙儿至少表面上和和气气的、让他这个临时统帅能在位子上安安稳稳的坐到交接为止。
而这些地头蛇当中,若要挑一个他最不愿意撕破脸得罪的、非朱行癫莫属。
无论是修为、辈份、对西南区域的影响力,甚至单凭这老疯子参加过上回南朝入侵之战的资历,就让荆四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处理与他之间的关系;不说能笼络对方以为己用,只要能稳住这老疯子不明著跟自己作对、这个临时统帅就能当得轻松不少。
哪知老疯子尚未发疯,这边长老倒好、居然主动撩拨起对方来了?
若非这姓边的是自己在天字白银分殿的头号心腹、荆四连掐死他的心都有了!以前怎么没看出来这家伙就是个十足十的草包?
强忍住啐边长老满脸口水的冲动,荆四面上微笑依旧、却不得不开口替他缓颊道:“边长老此言确有不妥!鼓励年轻人上进是好事,可却没顾虑到此事的危险性以及朱前辈爱孙心切的护犊之情!”
说著右手抚心、对朱行癫微微欠身道:“荆某在此代边长老赔礼,朱前辈就别和他一般见识了!说到底大伙儿在此都是为了替北地尽一份心力,眼下当务之急是如何应对即将到来的南人奇袭;至于第七哨探小队,就由老金和这位周使者安排下去、通知他们切勿冒进!您看如何?”
再怎么看荆四不顺眼,对方也是名义上的联军统帅、更代表著蛮神殿,人家都主动赔礼给出台阶了,人老成精的朱行癫又岂会不懂得见好就收的道理?
当下狠狠剜了边长老一眼,对著荆四摆手打了个哈哈道:“使不得!千万使不得!荆殿主可是我西南联军的主事人,这个礼当真是折煞老头子了!殿主思虑周详、果有大将之风,小崽子们的事儿就按你说的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