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墨茹院。
看着地上那个直打抖的身影,长孙茹儿百味杂陈。
当年这个沐小香跟着当时正当荣宠的谢红,可没少给墨茹院难堪。而如今,风水轮流转,凡事有因必有果。可是,长孙茹儿却已经没有什么心思去整这个沐小香了。
“记得那年冬天,我六岁,生了重病,奶娘抱着我求你跟谢红通报一声,请个大夫看病……呵,那时,似乎是这样的情景,只不过,地上跪着的,是我的奶娘,还有病得迷糊的我。原来被人跪拜是这么爽快的事!怎么样,你应该也尝到了跪在地上,担惊受怕的感觉了罢!”
“求小姐饶命求小姐饶命,沐小香当时有眼无珠,不知天高地厚,求小姐饶了奴婢吧!奴婢一定为您当牛做马,小姐说往西奴婢一定不会往北!我发誓我发誓!”
说着直起身对了天伸出三根手指,对着天信誓旦旦地说:
“黄天在上,沐小香在此发誓:今后一定老实做人,忠心于四小姐,若有违背,则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哼!小贱人,原来你也有今天!我呸!”
墨茹院唯一的丫环,小绿儿,脸露厉色,唾了她一口水,恨声道。
“小绿儿妹妹,你打我骂我都不要紧,往后我都不会反抗了,求你跟四小姐说说,饶了奴婢吧!”
“你给我滚开!别用你那肮脏的浪蹄子碰我!小姐是不会原谅你的!我们恨不得刮了你眼珠子当球玩!”
沐小香看到小绿儿就像是看到大海中的一块浮木,死死抱住她的脚,拼命求饶着。可是早已恨透了她的小绿儿,怎么可能放过如此好的机会,好好将这几年的恨撒到她身上呢?
那时她刚进府,被分到谢红院子里,与沐小香一起做事。沐小香当时也进府不久,两人一见如故。然而,小绿儿视她为亲姐妹,好闺蜜,换来的却是被暴打,被众人遣责。这原本都是沐小香该承受的罪,如今却统统冠到她头上。
“小绿儿,我承认,那件事,是我错了,可是……可是你如今不是跟着四小姐过得好好的吗?这、这也算是因祸得福啊!”
“哼!你自己厚着脸皮子想当大少爷的暖房何必扯上我!小绿儿我再没脸没皮也懂得羞耻是什么!爬不上大少爷的床是不是很失望?看你是春闺寂寞、饥渴太久脑子发昏了,竟然如此不害臊!而我当初竟将你当作好姐姐!我呸你个不要脸的下贱婊子!”
小绿儿使劲踹着趴在地上的沐小香,觉得还不解气,便拔下头发上的银钗,狠狠刺着沐小香的背里。
墨茹院顿时尖声肆虐,长孙茹儿皱眉,撇开脸,捂着耳朵。她本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对沐小香虽然也恨,可怪也只能怪自己太弱。这本来便是个欺弱怕强的世界,没有足够的势力,谁都会把你踩在脚底。看着沐小香捂着脸,趴在地上渐渐没了力气去嘶叫,背上一片殷红,便上前拉开小绿儿,对还留着一口气的沐小香说:
“该骂的都骂了,该打的也打了,你犯的错却永远都挽救不回来了,骂你打你还嫌费口水弄脏我院子。你回去把伤养好,就收拾走人吧,墨茹院不欢迎你。”
“啊?小姐!你怎么能放她走!她刁难我们,害嬷嬷病重,还害我……你怎么能就这样放她走!”
小绿儿大声质问着长孙茹儿。
“小绿儿,对不起。”
“小姐……呜呜――”
小绿儿一把抱住长孙茹儿,放声哭泣。长孙茹儿被她撞得往后退了一步,却依然坚定地站着,环着她,轻轻拍着她的背,沉默不语。
这时,与沐小香一起过墨茹院的小苓靠近长孙茹儿,低声在她耳边说:
“小姐,门外有人。”
长孙茹儿一惊,难道是谢红派人来为沐小香撑腰?眼珠转动了一下看着已经天黑的外面,对埋在怀里小绿儿说:
“小绿儿,别哭了,为这种人生气哭泣不值得。小绿儿往后可是要快快乐乐的,就别让这些不开心的事扰了心情。”
小绿儿也听到了小苓的话,便抹了抹泪,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小姐,对不起,把你衣服都弄脏了。”
“没事,小绿儿不哭就好。”
“嗯,我不哭了。”她低头离开堂屋,走到门口时,回头对长孙茹儿诚恳地说:
“小姐,小绿儿只要跟着小姐,就很快乐。”
说完飞也似的跑了。
“小姐,沐小香怎么处理?”
长孙茹儿看着地上已经不能动弹的沐小香,叹了口气说:
“你扶她去上下药吧。”
小苓抬眼极快地看了眼长孙茹儿,说:
“小姐心善。”
“倒不是心善,只不过沐小香仅是个小人物,是个工具罢了!”
小苓点点头,不再多言,扶起地上的沐小香,便向外走去。别看她那个小身板,力气却很大。沐小香虽然还能走上几步,可是全身都压在了她肩上。两个身影一颤一颤消失在门外。
“四小姐当真心地良善,得到机会却又放弃了。唉!”
长孙茹儿见门外进来两人,正是刚才的太子和长孙志安!而说话的正是身穿绘有章纹的玄色上衣、朱色下裳,外罩一件降纱袍,头戴玉冠的太子。
只见他围着长孙茹儿转了一圈,一边摇头一边道:
“竟然不爱红妆爱扮假小子,志安兄,你可真不厚道,如此有趣的妹妹也不带出来给我们介绍介绍,倒让澹台裴清那家伙抢先一步了!”
“太子,茹儿她平日都不与我们说话,所以我今日也与你一般,很是诧异。”
“哦?都道长孙府出了个‘草包千金’,看来是有人有意藏拙了!”
长孙茹儿不看那两个一唱一和的人,沉声问长孙志安:
“大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吗?”
“没,就是过来看看你有没有什么需要我能帮上忙的。”
长孙茹儿疲惫地摇摇头,她如今已没了心思跟他们这些人斗智斗勇。澹台裴清那个无害的脸,那个温热的吻,刚才大厅里警惕,沐小香的求饶,还有小绿儿的脸……她如今都不想去思考,只想好好洗个澡,美美地睡个舒服的觉。
“看来你今天累了,我们就不打扰你吧。”
长孙茹儿看着他们转身,忽然想到一件事,便开口道:
“大哥等等。”
长孙志安回头疑惑地等着她。
“六年前不是小绿儿打破你的砚,弄脏你的画,更没有想要爬上你的床。”
安静了一会,才听到长孙志安轻叹一声回答道。
“嗯,我都已知晓了。”
……
“刚才四小姐对那个小丫头如此留情,看来她的心还不错。”
长孙志安从出了墨茹院便一直默默不语,一旁的太子――仲孙姚之,打破沉默感叹道。
“茹儿自小便是没了母亲,心思敏感,性子多情。六年前,她手下的丫头小绿儿被误会砸了我一方龙尾砚,坏了我一幅画……被我二娘家法杖责,后……脸上刺了字,容颜毁去。”
“嗬!那地上的小丫头便是造成这一切后果的人罢!”见长孙志安点点头,又接着说,“虽说这是你的家事,我不便出口议论,但是那四小姐竟能化了小绿儿心中的仇恨,当真不容小觑!你们长孙府还真是藏龙卧虎啊!”
“太子见笑了。”
“五位千金里,二姐长孙茜儿及笄礼上一幅刺绣《蝶舞翩翩》惊艳京都,后又嫁给螭贤王做了王妃,琴瑟和谐。三千金长孙茵冰清玉洁,一手丹青千金难买!四千金长孙茹儿……聪明灵秀,潜力无穷!六千金长孙芙儿我见尤怜,一支《绿腰》名动天下!八千金长孙苔,五岁便能作出‘清风非我意,青苔满石阶’!而长孙府三少爷中,你这个做大哥的,俊逸儒雅,得皇上器重,又是本太子的伴读,还娶了内阁学士的千金,此后更是享不尽的清福!五公子长孙琪东风流倜傥,才华横溢,广交挚友,真是逍遥之人!小公子长孙茗聪颖伶俐,敏而好学,将来必成大器!”
“太子过奖了,志安只希望这些兄弟姐妹们能够和睦友好,幸福平安直至终老。”
“志安兄在担心什么呢?人生在世不过短短数十载,为何不尽情潇洒,对酒当歌,共享人世繁华?”
“嗯,太子说得是。功名利禄,追求太累,倒不如闲卧树下听风,白云野鹤作伴来得自在。”
有些话题对于现在的长孙志安来说,不好说。长孙家如今树大招风,与太子就算关系再好,也不能随意碰触。
两人都没说话,静静行至长孙府门口,临行前,仲孙姚之问长孙志安:
“后天……你妹妹真的会去凤凰亭吗?”
“会去吧,她喜欢凑热闹。”
“你不是说自己对她并不了解吗?”
“呵呵呵――太子有所不知。虽然志安与茹儿并不亲近,但是以我对她仅有的了解,她也会去的。何况,不是还是澹台裴清吗?她若是不去,澹台裴清也会想方设法将她请过去的。”
“嗯,有道理。”
仲孙姚之点头赞成道,不过他心理如今却又在想另外一件事,这澹台裴清怎么就偏偏看中这么个平平凡凡的长孙茹儿呢?
“你妹妹可会琴棋书画?”
长孙志安摇摇头,这个,他就不能确定了,不过长孙茹儿头上还戴着“草包千金”的头衔,就算会,那也该是见不得人的。
“那她可惨了!后天凤凰亭,我可等着好戏上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