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徽轸先是震惊,后是怨恨,转而又是自怨。
其实她一早就应该想到的,真的。早日在拜师大典上,这个女孩,应婉儿,那样奇怪,主动要求入音律阁,她就应该注意到应婉儿等我不寻常的!而后来,琵琶受教于名师却功底不实,房间凌乱不善打扫,这一个又一个现象都应该让她想到应婉儿身份的不寻常的!后来探寻应婉儿底细的困难也应该让她注意。可当时,她只是当应婉儿为富商之女。可她却偏偏没有预料到,这个自己还有些喜爱的天真女孩,竟然是与自己有不共戴天之仇人之女!为什么……怎么会……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她会觉得齐王后的声音奇怪了。
一时间,玉徽轸只觉双目发白,头顶晕眩,从心底生出的震动直冲首顶。眼中再次迅速闪过一道光,但这道光却是苍白、凄亮的。她只觉仿佛有一瞬的失明,眼前只有一片凄白的光。那光中又仿佛渗着一丝殷红,像是点点血迹印染而成的…胃里一阵的翻滚,一口气卡在了喉咙,难以吐出。她极力克制着,身子却仍未止住地向前微倾了一下,几欲倒下时,却又被生生拉回了原处。
“玉执掌…身子可有不适?”齐王后见玉徽轸似乎坐得不太舒服,问道。
玉徽轸脑中空白一片,额上、掌中却沁出了汗珠。
“公主天资聪颖,性情温良,弟子有幸,能亲传公主以道。”玉徽轸再次调息气息,压制思绪,气流在她全身流走,衣袖中的掌中也翻滚着浅绿色的光。她依旧心平气和地、自然而然地说道,避开了齐王后的问题。她却未注意到,不经意地将自称又称为“弟子”。
齐王后却是发现了这一变化,思考下却又觉无所大碍。更何况女儿居然被收作了音律阁执掌的入室弟子,心下也是欣然,只愉悦地说:“执掌多有担待,小童替王上谢过执掌!”
齐王后又说了什么,玉徽轸都不得而知。她只知道身子坐在齐王后对面,自己却像是独立到了另一处。礼数是全的,齐王后的问话也一一照旧答着,只是不知道脑中究竟在想什么。只知道最后,齐王后设宴款待她,临行时又赏赐了许多东西,然后就又乘上了车。
行车颠簸,倒是震得她清醒了几分。
依旧是来时的那辆车,她却觉得变得和来时不一样了。
来时,她是思绪简明的;此时回来,她却是思绪飘渺的,许多曾经的谜团,现下的秘密,甚于是未知的将来的都向她一涌而来,她似乎已经不记得自己到这里来的最初目的是什么了。
又或许,她本就是不知道的。
也许真是天有注定。注定她今日与齐王后要会面,注定谜团终要展开面对,注定了这一切的发生,就像这车上的帘幕——她注视着车上的帘幕,听着车外的声音,仿佛穿透了去的看到了车外发生的景象一般地若有所思的出神着;就像这车上的帘幕,其实织工们早在编织前就以绘好了图样,所以织出来的也一定同图样上的相同,是早就在发生前就被注定好了的,不是吗?
玉徽轸怔怔看着帘幕出神。突然的,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吴明真的这般厉害算准了的,帘幕突然被挑起,突如其来的刺眼的光芒和正对上的吴明的双眼着实把她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控制住才是她未惊出声,却仍不自觉地向后一弹。
也许真的是碰巧吧。
“抱歉抱歉,”吴明似有些不好意思,眼中竟有些歉意。“执掌海涵,小人错举,惊扰了执掌。”吴明在窗边一手挑帘,一边还执礼示意着。
玉徽轸也不应他,却帮吴明从车中固定了帘幕,面容仍是平淡的,以内力传音问道:“怎么听了?”
吴明腾出了手,执礼道:“天色尚早,执掌是想休息还是……”
“君夫人可还有安排?”玉徽轸打断了话,望向吴明。
吴明愣了一下,低下头执礼,故意避开玉徽轸的眼神。“是,君夫人曾吩咐过,一切皆循执掌之意,遂问执掌。”
“哦?君夫人之命?”玉徽轸侧眼挑眉地望着吴明:“那大人的意思呢?”
吴明的手不受控制的颤抖了一下,被玉徽轸尽收眼底。面纱后的嘴角向上微扬。
“咳……”吴明似乎有些窘迫,以至于一时间想不出什么应答的话。方才尽管玉徽轸举止轻浮,但她始终是以内力传音的;而最后一句却是以口说出、充满暧昧、甚于是挑衅的。
吴明只觉得身上似生了麻,脊背却有些发冷。他不知道玉徽轸到底想干什么,转念反思,却又立即明白,不禁有些气恼。她这是在回自己前些天的礼。
吴明有着一双细长的眼睛,尤其是微笑的时候极其鬼魅。正是这双眼睛,帮他迷惑了不少女人,赚到了不少利益。可这双眼睛在玉徽轸身上似乎作用没有像他所想的在其她王公贵女身上的那样大。其实他是明白的——玉徽轸并不像他过去所交际的那些女人。玉徽轸和他一样,是战争孕育出来的孩子,心是冰冻了的,他们都没有权力、也不敢想这些世俗红尘之事的。但他曾觉得,玉徽轸到底是个年轻的女子。哪个少女不怀春?是的,她是少女。但她却是和他一样,少年却不钟情。她也是有感情的!只是被冷冻了太久了,以至于都几乎麻木了。
他不知道玉徽轸到底在想什么,又想干什么;而他却不知道,玉徽轸同样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吴明的野心、齐国的兴亡皆与她无关,她只想知道为什么吴明要找她,拜托她那样一件莫名奇妙的事。她只能按自己认为可以一试的方法去试探,以试探一些秘密。况且,她也只是还礼而已,尽管已经过了很久。
但——真相似乎远不止人们想的那样简单,但也不会像人们所想的那样复杂。
吴明轻咳了一下:“执掌若是乏了……”
“那便回去吧。”玉徽轸以内力传音,又恢复了一贯的冰冷平静,打断了吴明的话。
吴明表情复杂,微微执礼,又放下帘幕,骑上车旁的马,望着前方无涯天际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