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酒坛子从台阶上滑落后,一直向前翻滚……远处,有一块小石子在等它,它朝着它去,碰上,退下,碰上,退下……好几次之后酒坛子才消停,静静抵着执意让它停下的小石子。
向月手抵着下颌,浅浅笑着,她的面色因酒意而酡红,眼神稍显迷离。赵青溪在她边上坐着,未喝酒,眼睛也有了一丝醉意。他看着向月,向月看着滚落的空酒坛子,街上行人寥寥,因为夜已经深了。
“我们回去了好不好?”
“回去?”向月歪着头问他,“回哪去呀?”
“也对,客栈只是暂时落脚的地方,”赵青溪揉揉她的发,“那月儿想去哪里呢?”
“我想呀,”向月手撑着脑袋,很认真想了一会,“我想我想喝酒。”
“不能喝了,再喝就醉了。”
“醉不好吗?”
“不好,”赵青溪说,“因为第二天起来后头会很痛。”
“可是我想喝欸,还是想喝~”
“月儿最乖了,我们回客栈休息了,”说着,赵青溪扶着向月起身,“来,小心。”
“不回去。”向月推开他,自己却是站不稳,摇摇晃晃往地上的空酒坛子走去,蹲下,笑嘻嘻用手指戳着酒坛子,然后抱着它起身——“哐当”,不太清脆的声音在空旷的街道里显得特别空灵。
向月把它给砸了,她也因此跌坐到地上。
“月儿,——”赵青溪头痛看着向月,想要把她拉起来,却连带着声音都被制止。
“我是不是很坏啊?”向月问他,只见他摇头。她笑,又捡起那块石头,狠命地把它给扔出去,好巧不巧正中一户商家的窗户,接着是很清脆的声音,响了一地。
“这样呢?”
“你是在想处死那个侍卫的事吗?”赵青溪索性也坐在地上,“如果把他处死你会不开心的话,那就不让他死好了。”
“我为什么要不开心呀?”向月说,“这些年死在我手里的生命又不少。”
“月儿,不要勉强自己做不喜欢的事。”
“你还是觉得我坏是吗?”
“我没有。”
“那如果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坏人呢?”
“还有我在。”
“那给我酒喝。”
“月儿。”赵青溪哭笑不得。
向月摇晃他的手臂,仰着头问他:“陪我喝嘛,好不好?”
怎么会不好。赵青溪拉她起来,“好,不过现在店家都打烊了,我们回客栈再喝,来。”
向月却是起不来,所以干脆就赖在地上,不肯走了。
“我怎么就喜欢上你了呢。”脾气不好还耍酒疯,赵青溪捏捏她的脸颊,“被嫌弃了还笑得出来,傻丫头。”
回去的路上,赵青溪说了好多好多话,向月只在夜风吹来时更贴紧他的背部,算是回应。他知道她睡着了,还是絮絮说着,在冷风吹来时把她背得更稳。
漫漫长夜,赵青溪守着守着向月就睡着了。他的身体滑落至地板,两颗脑袋却因此挨得更近。
赵青溪醒来时,向月正一瞬不瞬看着他。他朝她微笑:“醒啦?”
“头痛。”
不该笑的,但是赵青溪就是抑制不住向上的嘴角,即使向月此刻皱着眉头瞪他。
“很好笑?”
赵青溪摇头,拖起发麻的身体,亲亲她的额头,在她的耳边轻语道:“只是好喜欢这样的你。”
奇怪,那别的样子就不喜欢了?向月拧眉就要坐起来,却被他按下:“乖乖躺好,我去厨房给你煮醒酒汤喝,喝完头就不疼了。”
“恩。”
嗯,还是懵的,他都不舍得离开了。
果然,她并没有听他的话乖乖躺着,端着醒酒汤回来的赵青溪扫了一眼昨天见到的那个尽责侍卫以及跟在他后面的几个手下。一个盖着红色绸丝的托盘吸引了他的注意,却也只是多看了两眼。
他走到向月身边,“来,把汤喝了。”
“烫。”向月说。
他笑:“那便慢慢喝。”
的确喝了很久,在向月放下碗的那一刻,尽责侍卫便很尽责的上前一步,跪下:“公主,皇上让卑职来请您回去。”
向月看着他,咬着下唇内侧,瞥了那托盘一眼,漫不经心问道:“然后呢?”
尽责侍卫示意那个拿着托盘的手下上前,然后对着向月恭敬道:“这是皇上给公主的礼物,也算是陛下的诚意。”
向月盯着那块红色绸丝,不自觉紧紧咬住下唇内侧。尽责侍卫看向那个托盘手下,微点头表示可以掀开那红色绸丝了。
那红色绸丝一点点上升,先露出了棕色的托盘,然后是——赵青溪喊了“停”。
托盘手下依言停顿了手,看向向月。
向月微笑,“继续。”
“月儿!”赵青溪并不同意。
“父皇送本公主的礼物怎么能不看一眼呢?”
“我帮你看。”
“不需要。”
“你头不痛了?”
“恩,你的醒酒汤很有效果。”
“月儿,这样一点也不可爱。”赵青溪抓住向月去拉红色绸丝的手,她看向他,他眼里有恳求:“不要。”
向月挥开他的手,扯下那红色绸丝:“所以你不喜欢对吗?”
并不恐怖,这是一份很有诚意的礼物,所有的血迹已被清洁干净。只是一个人头,谄媚侍卫的脸,他的眼睛大睁,似是没料到即使刽子手手起刀落的速度再快,在后颈到前颈的那段距离,还是会很痛。
“我还是喜欢。”他捂住她的眼睛,“我喜欢你,你的任何模样我都喜欢。只是我不喜欢你去伤害自己,喝酒会头痛,头痛之后会有醒酒汤。那现在呢?月儿,我做了大夫那么久,还是不知道如果心痛了那要喝哪种汤,哪种药才会有效果。所以不要做我不知道的事了,不要说所有的痛都是因为自作自受。我们是可以避开它们的,如果它们会让自己不开心,那就不要去触碰它们。”
“可是有些事不得不做……“
“我知道,月儿,”赵青溪安抚她,“尽管我并不能替你承受,也不知道那些让你窒息的痛苦究竟何种模样。但是我知道你在破罐子破摔,你一直尝试用更大的痛苦去掩盖已经存在了的痛。我也知道有些事不得不做,并且避无可避,可是不要因为去反抗它,而让自己伤得更重。”
“我没有反抗,没有……”
“你有。你不反抗命运,但你反抗那些人。”赵青溪说,“也许你想着两败俱伤,玉石俱焚——但是我不喜欢,月儿。”
“不要企图用痛苦去博得他的一丝怜悯,如果他是你的父亲。”他继续说着,“如果他是你的父亲,月儿,在你心里,最坏和最好的结果是不是同一个,也只能是这个?”
向月的睫毛在他掌心中轻颤。
“可是,我不是。我希望你安好,我希望你不要再伤害自己,不要再做不喜欢的不必要的事,只是为了覆盖原来的伤口。月儿,他们和你不在乎的,我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