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用双手抱着周榛生的脖子,怔怔的掉下泪来。
周榛生许是有些着急了,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上,赶紧爬起来也不顾及自己身上的伤口,着急问暮色,“你怎么样?有没有摔疼到哪里。”
暮色抱着他终于大哭起来,“阿榛,怎么办,我是这么不祥的人,我怎么可以拥有快乐呢。”
周榛生抱住她,在她耳边轻轻的说,“乖暮色,不怕啊,有我在呢。不哭,我现在带你去找爸爸。”
暮色的眼睛亮了下,拉着周榛生就走,边走边说,“暮色不哭,你带暮色去找爸爸吧。”
周榛生心疼的看着暮色磕破了皮的胳膊,终究还是一句话没说的带着她到医院里去了。
刚到医院,就看见许子衿着急的走来走去,她看着暮色,赶紧走过来,一声不吭的拉着她就往病房里走。
暮色一进病房就看见脸上插了许多管子的沈朝阳,她用手用力的捂住嘴巴,可是眼泪却怎么也止不住的从指缝间流出来。
许子衿断断续续的说,“夜里……准备吃饭的时候……你爸爸他……突然说今天是你的生日。”说到这里,她怎么也止不住的哭起来,哭了一会儿,她用力的吸了口气才接着说,“他说,他从来都没有认真的给你过一个完整的生日,今天他知道你不回来吃饭了,可是还是坚持要去外面给你挑礼物,过马路的时候有一辆卡车开过来,他用力的推开我,结果他自己……是我不好,都怪我,如果我不跟他一起出去,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暮色趴在病床上终于泣不成声,她心里一个劲的想,这不怪你,不怪任何人,怪她沈暮色自己,她是不祥的人。
哭了一会儿,隐约察觉沈朝阳的手动了动,沈暮色赶紧用力的握住,她看见沈朝阳的嘴巴一张一合的想要说些什么,便哭着将耳朵贴上去。
“暮色,生日快乐。”
暮色握住他的手,哭着说,“爸爸,你一定要醒过来,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我会好好读书,我会听你的话,我会跟许阿姨和阿榛生好好相处的。”
沈朝阳看着她摇了摇头,“暮色……不哭,乖……是我欠了……别人,所以上天……让我用相同的方式”沈朝阳喘了口气,“用相同的方式……来偿还。”说完他看看许子衿,许子衿捂着嘴巴慢慢走过来,将耳朵贴在他的脸上。
沈朝阳对着她说,“子衿,我要走了……麻烦你以后帮我好好照顾暮色……她其实是个很乖的女孩子……是我不好,没有照顾好她。”说到这里,他突然大力的喘起来。
暮色捂着嘴巴哭起来,她只是握住沈朝阳的手,摇着头说不出话来。
过了一会儿,沈朝阳似是恢复了体力似的看着暮色,嘴唇一张一合的,却发不出任何的声音。许子衿站在旁边哭着说,“你说什么,你说什么呢……”
暮色看着他的嘴巴,怔在那里,说不出话来,也忘记了哭泣。
没过一会儿,便听见仪器的尖叫声,有医生护士涌进来,她不知道被谁推出病房外后直接跌坐在地上,世界上最疼爱她的那个人,终于去了。
从此以后,她沈暮色,终于又是孤独一人了。
沈暮色绝望的想,既然这世上愿意要她,无条件接纳她的人都去世了,上天还留着她干什么呢,为什么不要她也跟着一起死去呢。
不如死去啊。这真的,不如死去啊。
过了一会儿,医生走出来,沈暮色恢复了力量似的跑过去,抓住医生的手,许子衿在身旁一连声的问怎么样了。
医生摇摇头,“准备后事吧。”说完转身就走了。
许子衿大哭着跑到病房里,暮色不知道顺着谁的手臂坐到椅子上去。这个医院每天都会死很多人吧,可是,这一次,她沈暮色的人生,终于彻底灰暗了。她生命中,唯一的一点牵挂,终于也消失了。
暮色跑到走廊的尽头那里,站在窗户边看着蓝的没有一丝情感的天空,什么话也没有说出来,只有眼泪无声流。她很想问,那个无所不能的上帝,那个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上帝,那个将别人的人生肆意践踏的上帝,为什么偏偏对她沈暮色这么残忍。
是呢。天若有情,天亦老。天是不会老的,老的只会是人心。
她听见那个她十七岁之前的生命里,唯一可以去爱,可以去依赖,可是偏偏没有花心思去爱的人说,“暮色,爸爸爱你。”
爸爸,爱你……这句话她此前从来都没有听他说过,此后,也不会再有那么一个人再讲这么一句话。
因为以为还有大把的时间,所以她倔强,她抵触,她叛逆,她做一切可以让他生气的事情,只是因为想要得到那个人的关注和爱护。可是她终于,再也没有机会真正的做一个合格的女儿,也没有机会,再得到父亲的爱。
暮色终于晕倒过去,晕倒之前也不想再辨认那张着急的悲切的面孔,到底是谁的。
似乎回到极小的时候,在妈妈的家乡里,暮色坐在门口,看着面前的溪流,趴在外婆的怀里,听外婆唱古老的歌谣。
“小船绕村走,乌蓬顺水流,绕过小石桥,融进百花洲,人间仙镜也难求。两岸景色美,一路花牵手,不是桃源赛桃源,叫人看不够。小船水中游,姐姐船头亮歌喉,莫道江南醉人心,水乡好似桂花酒,桂花酒,水乡好似桂花酒。”
暮色一边听,一边沉沉的睡过去。连那梦里都是外婆轻柔的歌声,有桂花纷纷扬扬的落下来,飘到她们的头上肩膀上到处都是,睡梦中小小的暮色皱起鼻子来,似是闻到桂花的香味后,又甜甜的笑起来,外婆做的桂花糕最好吃了。歌声却一直在继续:
“小船过村口,姐姐采莲藕,菱角红似火,绣藕白如绸,唱支童谣庆丰收。风轻人儿美,歌甜情意后,不是天堂赛天堂,叫人爱不够。小船水中游,家乡风光多俊秀,莫道江南醉人心,水乡胜过桂花酒,桂花酒,水乡胜过桂花酒,水乡胜过桂花酒。”
小小的暮色从梦里醒过来,却看见自己长大了几岁的样子。她坐在父亲的房门前整整坐了一天一夜,后来看见爸爸从房间里走出来,沉默的抱着一个大大的纸箱子走到院子里,点燃,眼睁睁的看着它燃烧殆尽,由始至终也并没有看暮色一眼,可是暮色站在厅门口,分明看见爸爸的两鬓有了些微的发白,那是他第一次看见爸爸的苍老。那个纸箱里的所有东西都烧尽后,沈朝阳走进客厅里,路过她的时候也没有再看她一眼,只作了稍微的停顿,他说,“暮色,从此以后,你就没有妈妈了,她不要你了,所以,你也一定一定不要再记得她。”暮色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沈朝阳就头也不回的走到卧室里去。
暮色就站在那里,看着沈朝阳的背影越走越远,却永远都在她的视线之内,似是一副恒久不变的画面。
不知道看了多久,画面一转,那个男人第一次带着耐心的语气对她说,“暮色,你也长大了,我想要再婚,她是你上次见过的许阿姨,人很好,很温柔,会好好疼你的。”可是那个女生却仰着头,倔强的看着面前的男人,“你怎样选择是你的事情,可是我永远都不会接受那个女人的。”
那个男人表情大变,将面前的茶杯用力的摔到地上,“我也并不是征询你的意见……”
“是的,我知道,你只是通知我,你们大人做所有的事情都不会为我考虑,你们只会通知我最后的结果。”女生跑出门去,仰起的脸上有泪水滑过去。
画面又一转,暮色看着那个女生冷着脸背着书包出门,沈朝阳站在院门口对他说,“生日快乐。晚上早点回来……”那个女生冷漠的说,“我长到这么大又有什么时候过过生日呢。”
沈朝阳无奈的看着她,“你许阿姨说要帮你过生日……”
“又是那个女人……”说完头也不回的走出院门。
这个时候终于有机会看清楚女生跑开后那个男人的表情,是忧伤的,无能为力的,内疚的,无可奈何的。那个男人喃喃自语的说,“暮色,爸爸真的对不起你,是爸爸的错,我因为遇见你的妈妈心情不好,在开车的时候意外的撞死了那个男人,我总得要替他照顾他剩下的妻儿啊。”暮色连连后退两步。她回过头去,眼睛朝那个女生跑去的方向看过去,看见那个女生低了头站在门后面靠着墙,将五指慢慢握紧成拳头。原来她的父亲也会犯这样的罪孽,原来她的人生要因为这样残酷的原因强插进来两个人。
画面一转,眼前忽然变成大片大片的白色,白色醒目的刺眼,耳边都是哭泣的声音,她努力的睁大了眼睛去看面前躺着的人,那个人嘴唇一张一合的说,暮色,爸爸爱你。
暮色终于醒过来,她看见伏在自己身上的嘉言,并没有叫醒她,眼睛朝边上看过去,看见顾凌风躺在旁边的长椅上,许是睡的姿势不对的缘故,他在睡梦中依然皱着眉头;暮色的眼睛再往边上看看,看见周榛生站在垂了手低了头站在窗前,那白衫似是没有换过的样子,皱皱的有些脏,暮色看不见他的脸,看着他的背影,却感受到了无限苍凉的感觉。
沈朝阳不在,许子衿不在。
原来那都不是梦,那是真的。想到这里,暮色又闭上眼睛,既然所有的人都不要她了,她为什么要醒过来呢,她宁愿永远都不要醒过来,不要独自一人面对这世界。